“拿玉玺来!”
毗人抱出一个精致的檀香盒子,拿出一个锦包,在惠王几案上打开,现出一方玉玺。惠王细审尚未使用过的洁白玺面,不无感慨道:“这块王玺是新刻出来的,寡人可是第一次用哟!”公孙鞅拱手应道:“陛下将王玺首用于秦国之事,实乃秦公之幸!”
“呵呵呵,”魏惠王朝他扬手笑道,“盖上这玺印,秦公之事,就是寡人之事了!”
公孙鞅再次拱手:“臣代秦公谢陛下抬爱!”
魏惠王亲手蘸上朱泥,在几份盟约上端端正正地各压一印。毗人收过,交予公孙鞅。
公孙鞅接过,再拜三拜,朗声:“今有魏王玺印,盟书也就生效了。臣这就携书回秦,俟秦公盖上玺印,臣即派专使呈奏陛下!”
“甚好!”魏惠王微微点头,转向陈轸,“陈爱卿,宗伯之事进展如何?”
“启奏我王,”陈轸拱手道,“新朝伊始,典章礼仪正在制订,不日即可颁布。至于庆典,吉日和胜地已由太庙卦师卜出!”
“太好了,何日何地?”
“吉日是八月既望,胜地是逢泽!”
魏惠王思索有顷,点头道:“嗯,逢泽乃凤鸣龙吟之地,寡人该当前往祭拜!好吧,此事可以定下,爱卿可以起草请柬,知会列国公侯,让他们务于八月既望会于逢泽!嗯,还有,文要达意,阐述明白,就说此番是寡人南面称尊,于逢泽举办南面登基大典,免得列国再有误解,以为又是去朝那个周天子的!”
陈轸拱手:“臣领旨!”
从宫里告退,陈轸、公孙鞅径到元亨楼去,叫来公子卬和公子疾,四人欢宴,庆贺秦、魏结盟成功。
酒过半酣,陈轸举爵:“上将军的婚事,就着落在大良造身上,还望大良造多多费心!”
“呵呵呵,”公孙鞅转对公子卬笑道,“上将军,这杯喜酒,鞅是喝定了!”
公子卬举爵:“魏卬谢大良造成全!”
公孙鞅转对陈轸,意味深长:“国不可一日无相。白相国走了,位置空着,逢泽再见时,鞅最想看到的是—”顿住。
陈轸长叹一声:“唉!”
公孙鞅看向公子卬:“鞅这儿成全上将军了,上将军也得成全一下陈上卿才是,他才是大媒!”
公子卬拍胸脯道:“上卿的事,包在卬身上!”
三人相视一笑,一齐举爵,仰脖饮下。
公子卬是个急脾气,说干就干,当日晚间就入宫面君了。
“卬儿,”魏惠王正打算就寝,见他进来,笑道,“这已入夜了,何事急切?”
“禀父王,”公子卬急切说道,“国不可一日无相,白相国已故,他的席位不能没有人坐啊!”
“你觉得谁坐合适?”
“儿臣举荐一人,大宗伯陈轸!”
“哦?”魏惠王心里“咯噔”一下,两眼直盯住他,“你且说说,他凭什么居此席位?立过战功吗?拓过疆土吗?治过臣民吗?筹过国策吗?”
公子卬有些尴尬:“这……”
“唉,卬儿呀,”魏惠王轻叹一声,“魏乃大国,相乃要枢,大国之相不是谁想坐就能坐的!”
公子卬辩道:“老白圭立过何功?拓过何土?治过何民?筹过何策?”
“放肆!”魏惠王变了脸色。
公子卬急了:“父王?”
“你怎能这般评述先相国呢?先相国十岁习商,二十二岁聚钱千金,二十五岁治农桑,开大沟,富一国之民,三十岁使寡人府库充盈,四十岁治理百官,使寡人高枕无忧。河西之战,没有先相国筹谋供给,寡人何能战胜秦国?”
“这……父王,先相国再好,也是去了,而国不可一日无相啊!”
“秦国有相吗?楚国有相吗?”
“有呀,秦国是公孙鞅,楚国是景舍!”
“你去查查,”魏惠王脸色一沉,“公孙鞅是叫相国吗?景舍是叫相国吗?”
“这……”公子卬语塞。
“辰光不早了,你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公子卬别过,不无郁闷地回家,翌日晨起将昨晚之事简要叙过,连叹数声。
陈轸一阵感动,拱手道:“轸谢上将军了!”
“唉,”公子卬又是一叹,“是卬无用!”
“不不不,”陈轸连连摇头,“上将军讲得恰到好处,至少让轸明白了王上的心思!”
“父王什么心思?”
“我王虽不拜轸,却也不会拜其他人!”
“咦,”公子卬大是不解,“你何以断出?”
“我王说秦、楚不设相国呀!若轸没有料错,王上此话当是说给轸听的!”
“这……”公子卬挠头。
陈轸朝王宫方向长揖至地,感喟道:“王上是在候轸建功啊!”
公孙鞅凯旋,秦孝公郊迎三十里,携其手同登公辇,辚辚回宫。
途中,公孙鞅将使魏过程讲了个大要,入宫即呈上秦魏盟书。孝公匆匆看过,递给内臣用玺。
内臣转身刚走,公孙鞅就扑地跪倒,长叩于地。
秦公怔住。
公孙鞅声音嘶哑:“君上,臣有罪!”
“咦,”孝公越发不解,“爱卿力挽危局,功莫大焉,罪从何来?”伸手去扶。
无论孝公如何拉扯,公孙鞅死活不肯起身,只是跪在地上,口中不停地重复三个字:“臣有罪!”
孝公松手退至几后,缓缓坐下:“公孙爱卿,说吧,你有何罪?”
“罪臣斗胆,将紫云公主许嫁了!”
“什么?”秦孝公似是未听明白,身体前倾,“什么紫云公主?什么许嫁?”
公孙鞅将头埋在地上,字字清晰:“罪臣自作主张,将紫云公主许嫁给魏国上将军公子卬了!”从袖中摸出聘书与礼单,双手举过头顶,“这是魏室的聘书与聘礼!”
秦孝公惊呆了。
秦孝公回过神来,忽地站起,在殿中急走数个来回,停住步子,手指颤抖着指着公孙鞅,好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公孙鞅泣道:“君上……要打要罚,罪臣甘愿领受!”
“唉,”秦孝公苦叹一口气,终于爆发,“公孙鞅啊公孙鞅,你……你你你……你叫寡人怎么说呢!临行之前,你从未提过紫云之事,怎么就……说嫁这就嫁出去了呢?你你你……你不是不知道紫云,她……她她她……你这不是在剜老夫人的心头肉吗?”
公孙鞅仍旧是那句:“臣知罪!”
“知罪,知罪!”孝公恨得跺脚,“知罪顶个屁用?这么大个事儿,你总该事先有个商议吧?你可以不计紫云,不计寡人,夫人你也可以不念,可……老夫人那儿,你……你总该有个忌惮吧?宫里宫外,谁人不晓得紫云是老夫人的心肝,紫云的婚事,若无老夫人的旨意,即使寡人也……也不敢轻易许嫁呀,可你……竟然将她许给一个百无一用的绣枕头!”
公孙鞅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却十分清晰:“百无一用方是大用。舍此一女,可得全局啊,君上!”
秦孝公闭上眼睛。
殿中死一般沉寂。
秦孝公的脚步渐渐移动,在厅中缓步。
秦孝公顿住步子,长叹一声:“唉,你个公孙鞅啊!”
公孙鞅喃喃道:“臣知罪!”
秦孝公挥手:“去吧,寡人……累了……”
“臣……告退!”公孙鞅缓缓起身,退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