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魏惠侯笑着圆场,“老爱卿,你赶得巧呢,寡人正有一件喜事说给你听!”
白圭拱手:“臣愿闻!”魏惠侯指向跪在地上的渔人、樵人:“这两个人是从逢泽来的,说是亲眼看到龙凤呈祥,亲耳听到凤鸣龙吟。如此吉瑞之兆,千古一遇呀!”
白圭横扫几人一眼,心中已如明镜一般,脸色一沉,目光直逼渔人和樵人,见二人将脸死死埋在地上,让袖子遮个严严实实,心中已是有数,缓缓说道:“两位乡民好眼福,请抬起头来,让本相看看!”
渔人、樵人越发将头深埋起来,全身发颤,两个屁股蛋子如同过筛子一般。
白圭瞧得真切,加重语气,猛然喝道:“两位乡民,本相要你们抬起头来,可曾听见?”
渔人、樵人万般无奈,只好抬头。白圭打眼一看,立时认出二人,“咚”地一拳震在几上,厉声喝道:“大胆刁民,可曾认识本相?”
两人面如土色,浑身打战。
“什么凤鸣龙吟!你们在乡野为非作歹也就罢了,竟又窜入宫中,欺君罔上,这是诛灭九族之罪!”
“诛灭九族”四字就如雷鸣,震得二人战栗不止。
“君上,”白圭转向魏惠侯,“臣在逢泽多日,从未听到有凤鸣龙吟之说。至于眼前二人,根本不是渔人和樵人。一人名唤勾三,游手好闲,是个有名的泼皮,另一人名唤朱四,嗜赌成性,连亲娘老子也要欺骗。近年开挖大沟,此二人屡屡逃避劳役,被大梁守丞柳雁责打四十大棍。责罚之日,臣刚好在场,因而记得分明!如此刁民在此蛊惑君上,定是受人所使,望君上明察!”
听白圭说得有板有眼,魏惠侯也是震惊,脸色阴沉,目光射向陈轸,一字一顿道:“陈轸,有这等事儿?”
看到再无退路,陈轸只有孤注一掷,目光缓缓转向白圭,眼珠子连转几转,尽力使语气缓和:“听相国大人的言外之意,分明是指责下官了。相国大人向来是一言九鼎,下官纵有十口也难辩解,”转对惠侯,拱手,“只想在君上面前澄清此事!”
听他说得还算沉得住气,魏惠侯微微点头:“陈爱卿,有话就说嘛!”
陈轸转向樵夫,目光炯炯,半是诱导:“樵夫,你可曾居住在大梁?你可曾见过相国大人?”
樵人原本口齿不错,这又被逼入墙角,自然不认,叩首应道:“小民世居泽中龙山,以砍柴为生,龙山位于大泽正中,小民出行不便,莫说是大梁城,即使泽边街镇,也是一年才赶一次市集,买些油盐日用,哪能见上相国大人呢?”
陈轸转向渔人:“这位渔人,你可见过相国大人?”
渔人摇头:“不……不曾!”
“瞧你这个憨样,料也不敢说谎!”陈轸白他一眼,转向樵人,“樵人,我再问你,你是何时何地听到凤鸣的?”
樵人抬头,刚好遇到白圭的犀利目光,急又勾下。
“樵人,”陈轸半是提醒,半是鼓励,“这儿是朝堂,不是大梁,你不必惧怕,只将看到的听到的,直说出来,若是说谎,就是欺君大罪,灭九族!”
“小民明白,”樵人抖起精神,喃声说道,“有日午后,小民正在山上打柴,突然听到山中鸟鸣!”
陈轸脸色一沉:“是鸟鸣,还是凤鸣?”
“是……是凤鸣!”
“你怎么知道它是凤鸣呢?”
“小民先是看到成千上万的小鸟结成群儿绕山顶盘旋,之后突然消失,接着听到山顶传出一声长鸣,声震十数里,好像是仙女长歌一样!”
“那凤是怎么鸣的,你还记得吗?”
樵人模仿排练时的腔调:“喵—儿—”
“你可看到凤凰了?”
“看到了!”
“凤凰长什么样儿?”
“单是尾巴就有这么长,”樵人夸张地比了一下,“我看到它在天上飞。”
“飞得快不快?”
“不快,也不高!”
陈轸起身叩拜:“君上,是非黑白已经明了,望君上明察!”
魏惠侯转向白圭,沉声道:“老爱卿?”
白圭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君上,能否也让老臣问他一问?”
“问吧。”
“樵人,”白圭转对樵人,“听你方才说,你亲眼看到了凤凰,这就说说,那凤凰长得什么样儿?”
樵人冷汗直出,看向陈轸,眼神求救。
陈轸回视他,气定神闲,目光鼓励:“樵人,不必害怕,把你看到的凤凰讲给相国大人。”
“有这么大,”樵人伸手比画,“头上有个冠,红色的,身上是绿色的,有一个一个斑点,翅膀宽得很,尾巴有……”
白圭打断他:“斑点在何处?”
“羽毛上。”
“你看到凤凰时,离凤凰多远?”
“有……很远哩。”
“很远是多远?”
“一百多步。”
“是晴天还是阴天?”
“这……是……是阴天。”
“有雾没?”
“有雾。”
“你是哪天看到凤凰的?”
“有个把月了吧。”
“君上,”白圭转对魏惠侯,“此人谎话连篇,欺君罔上,不可取信!”
魏惠侯大是惊讶:“哦?”
“眼前已到初夏,水汽上腾,不存于地,此人与那渔人皆说有雾,不合时令。逢泽方圆百多里,只有一个小岛,方圆不足半里,岛上根本无山,只有一个小土丘,且这土丘在夏季就被大水淹没,树木无法存活,更不可能住人了。还有,据这樵人所言,他离凤鸟百多步远,既是阴天,又有大雾,且鸟是在天上飞的。按照常人视力,他不可能看到鸟的形状,更谈不上鸟的羽毛和羽毛上的斑点了。据此种种,臣断定此人在撒谎!”
白圭之言有理有据,环环相扣,直击樵人破漏处。陈轸心底一颤,樵人脸色“唰”地白了。
就在陈轸万念俱灰之时,魏惠侯却淡淡一笑:“老爱卿,那羽毛上的斑点,寡人也看到了!”
白圭惊骇:“君上?”
魏惠侯从案下摸出陈轸带来的孔雀羽毛:“就是这个,你好好看看。”交给毗人。
毗人接过,递给白圭。
白圭接过羽毛,仔细审之。
“老爱卿,”魏惠侯盯住白圭,“你可曾见到过这样的羽毛?”
白圭摇头:“臣未曾见过。”
“这就是樵人在龙山上捡到的!”
白圭怔住。
“唉,”魏惠侯长叹一声,“老爱卿,你是几时回来的?”
“君上,”白圭急了,“樵人之语漏洞百出,分明是在妖言惑上哪!”
魏惠侯面现不悦,声音提高,半是责备:“白圭,寡人问你几时回来的?”
白圭心头一颤,起身,叩拜:“回禀君上,臣刚从大梁回来,尚未回府!”
“老爱卿呀,”魏惠侯声音稍作缓和,“大梁离此上千里,你这把年纪,想也走累了,先回府上歇息三日,再上朝禀事吧!”
白圭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扫一眼陈轸,再看一眼两个泼皮和摆在他们面前的金子,哽咽道:“老臣……领旨……君上……”
“告退吧。”魏惠侯扬手。
白圭拜过,颤巍巍地起身,徐徐退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