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得好哩!”白圭呵呵笑道,“再过些时日,大沟就能全线贯通了!”看向柳守丞,“柳大人,定下日子没?”
柳守丞应道:“下官问过巫祝了,说六月既望是吉日,可以放水!”“好,就定这一日,本相亲自开闸!”
“必须的,相国不来,这闸我谁也不让开!”
几人皆笑起来。
“犀首呀,”白圭敛住笑,指着帐篷外面,“你看,逢泽之水连年泛滥,远近黎民苦不堪言哪。这下好了,大沟一通,逢泽之水就能变害为利,与十水二十八泽连成一脉。犀首呀,你不可小瞧这条大沟,为商东可至齐,南可至越,为农旱可灌溉,雨可排涝,有百利而无一害,实在是家国致富之本哪!”
公孙衍表情木然地望着白圭。
白圭略略一怔,继续说道:“犀首呀,老朽还想告诉你,治国要以农为本,以商为魂,两者不可偏废。重商而轻农,国不强,重农而轻商,民不富—”
公孙衍无心再听下去,神情哀伤:“主公,出大事了!”
白圭心头一沉:“君上出兵伐秦了?”
“不是!”
白圭松下一口气:“那你慌个什么?”
“是比出兵更糟糕的事!”
白圭端起一碗凉水,先小啜一口,继而“咕咚咕咚”一饮而下,抹了下嘴:“只要不是兴兵伐秦,魏国就无大事!说吧!”
“秦使公孙鞅来朝,俯首称臣不说,又劝君上南面称王!”
“什么,劝君上南面称王?”白圭震惊,“君上怎么想?”
“公孙鞅指使义渠君送给君上一只会说人话的鸟,君上天天戏弄,逗它一遍又一遍,听它说‘臣叩见天子’!”
白圭呆了。
“还有陈轸,伙同公孙鞅,私制三套王服,托上将军送给君上,君上一一试穿,赞上将军想得细微!”
白圭僵在那儿,手中的水碗“啪”地掉地,碎裂。
“主公?”公孙衍见白圭神情呆滞,叫道。
白圭惊醒,转对柳守丞:“快,备车!”
柳雁拔脚出去。
公孙衍叫住他:“车有,换四匹马!”
时值初夏,午后的阳光火辣辣地照着。
魏惠侯走出膳房,在众宫女的陪同下来到后园,躺在凉亭下的吊床上。
这是一张用竹片做成的精致吊榻。蚊虫虽说不多,毗人仍旧吩咐宫人挂上了帐幔。
过五十之后,魏惠侯开始在意养生了。按照养生之道,子、午二觉皆不可缺。对他来说,子觉当无问题,因他习惯于人定时分入睡,及至子时,早已深入梦乡。只这午觉有点麻烦,总有外界干扰,不是天气冷暖无常,就是朝中琐事缠身。
左有宫女晃动,右是燕姬扇风,魏惠侯不无惬意地眯起双眼,尝试睡个好觉。躺有一时,魏惠侯仍未睡去,只在那儿辗转反侧。燕姬灵机一动,一边扇风,一边哼起催眠曲。这招果然奏效,没过多久,魏惠侯竟然打起了鼾声。
自打公子卬出道,魏惠侯就不再上阵了。久疏战阵,身体自然发福,加之体形原本就大,惠侯的鼾声不仅打得响亮,且抑扬顿挫,富有乐感。伴他身边的人知道,只要鼾声一起,君上就算入睡了。燕姬也似扇得累了,停下手中扇子,只剩宫女仍在一下接一下地摇晃吊榻。
正摇之间,魏惠侯突然面色紫涨,大汗淋漓,嘴巴一张一合,却没声音发出,两腿噗噗发抖,却不见蹬踢。宫女吓得容失色,燕姬倒是经验丰富,使劲推他,大叫:“君上,君上—”
经她一推一叫,魏惠侯惊醒,忽地坐起,透出一身大汗。
“君上,”燕姬不无关切,“您做噩梦了吧?”
魏惠侯似是没有听见燕姬的声音,坐在那儿又怔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大叫:“毗人!”
坐在不远处打盹的毗人翻身爬起:“君上?”
“快,召上大夫觐见!”
位于上大夫府第三进院子的偏厅里摆着一个鸟笼,一个樵人和一个渔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鸟笼里的孔雀。
孔雀两眼闭合,卧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们两个,可都看清楚了?”戚光问道。
二人齐声:“看清楚了!”
“它是什么?”
“凤凰。”
“它是怎么叫的?”
“它……没叫呀!”樵人凑近鸟笼,审看,“瞧这样儿,像是要死了!”
戚光一个嘴巴打过去:“你个贱人,什么死不死的?这是神鸟!”
樵人跪下,一下接一下地自掌嘴巴。
“好了好了,”戚光不耐烦地摆手止住他,“给我听着,我先叫几声,你们听,喵儿,喵儿,喵儿—”
樵人似是想到什么,想笑又不敢笑,脸憋得通红,喃喃道:“这是山猫叫!”
戚光狠狠剜他一眼:“就你话多!”
“是是是,”樵人又掌几下嘴巴,“禀戚爷,这是凤凰叫!”
陈轸不知何时也走过来了,轻轻拍掌,满脸堆笑地纠正:“凤凰不是叫,是鸣!凤是雄的,凰是雌的,凤鸣是‘喵儿—’,凰鸣是‘吱哇,吱哇—’”
见是主公,所有人全都跪下了,樵人、渔人更是五体投地。
陈轸正要叫他们起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仆从飞跑而来,急切禀报:“主公,宫里来人,说是君上召见!”
陈轸急急出去。
到前厅一看,来人竟是宫宰。由于时间紧迫,陈轸就搭乘宫车直奔宫城。宫车直入宫门,驰向后园,在御书房外停下。宫宰下车,正要进去禀报,被陈轸扯住袖子。
陈轸赔个笑脸,小声问道:“宫宰,君上为何事召见,能否透个风?”
宫宰摇头。
陈轸摸出一小块金子,塞他衣襟里。
“陈大人呀,”宫宰也不掏出归还,只是回个苦笑,“老仆是真的不晓得呢!今儿该老仆当值,内宰传令,说是君上有旨,召上大夫入宫,小人这就去了!”
陈轸正要说话,见毗人出来迎他,紧忙过去,随毗人走进。
魏惠侯端坐于几后。陈轸叩见,惠侯没有应声,指下席位,示意他坐下。陈轸过去坐下,见惠侯盯住他看,两眼怪怪的,心里发毛,挤出个笑,拱手道:“君上,人说心有灵犀,臣原是不信的,今日倒是信了!”
“是吗?”魏惠侯倾身向前,但没有笑,目光更加锐利。
“呵呵呵,”陈轸愈加紧张,强笑几声,声音些许发颤,“是这样,臣中午犯困,本想打个盹儿,一下子竟就睡去了,刚好梦到君上召臣,臣正接旨,嘿,门外果然来人,也果然是君上召臣了,嘿,这事儿真叫奇哩!”
“呵呵呵,”魏惠侯脸色缓过来,眉开眼笑,“是挺奇哩。不瞒爱卿,寡人召你来,也是为桩奇事!”
陈轸嘘出一口气:“臣就爱听奇事!”
“就在方才,寡人也做一梦,颇为离奇,特请爱卿解一解!”
“臣愿闻其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