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你以相府名义将那人交给上将军,不要说他是秦人,只讲清楚是在哪儿抓到他即可,就说他几度接近诸侯行辕,有行刺嫌疑!这个罪名够大了,让他自己解释去!”
“犀首明白。”“我这去了。”白圭交代道,“会盟之后,你就守在安邑相府,有何急事,从速报我!”
“犀首遵命!”
翌日,秦宫复兴殿里,宫人抱着一只黑雕匆匆走进。宫人从黑雕腿上解下密函,交给内臣。内臣接过密函,展开,呈送秦孝公。
秦孝公接过,读毕,置于几案,眉头锁起,有顷,目光转向坐在陪位的景监。
“君上?”景监回视秦孝公。
秦孝公闭上眼,朝内臣努嘴。内臣会意,拿过信函,递给景监。景监接过,看完,再度看向秦孝公。
“景爱卿,”秦孝公不无懊悔地说,“事急矣,你这就进山,请大良造速回!”
景监拱手:“臣领旨!”
在八百里终南山中段一处群山环护的山坳里坐落着一片军帐。正对辕门处是一个巨大的演兵场,大良造公孙鞅站在观演台上,全神贯注地观摩一场特技表演。
眼见孝公执意不赴孟津之会,公孙鞅的第一反应是巡视三军。迄今为止,公孙鞅的变法已历十余年,前些年的重点在富国,近几年旨在强兵,是以公孙鞅特别选出五万青壮组建一支新军,分散在这片大山深处,按照他亲自编写的强军新法秘密教战。
这些新兵正是魏人奸细想要探明白的。
竞技场上,一个身上未着任何盔甲的士兵灵敏地左蹦右跳,一手执盾牌,一手执一种西方戎狄所用的可刺穿牛皮的利刃,正与一个身披重甲的士兵演习攻防。几个回合下来,全身重甲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破绽百出,“伤”痕累累,那名无甲兵士竟是毫发未损。
公孙鞅看得呆了,问道:“司马错,这叫什么招法?”
“回禀大良造,”官大夫司马错朗声应道,“这叫丢盔卸甲,是末将专门用来对付大魏武卒的!”
“嗯,”公孙鞅捋须,“以无甲对有甲,颇有创意。说说看,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魏国武卒装备精良,战术精湛,我若一对一与其实战,或排阵布兵正面相抗,不能保证胜算。然而,魏武卒有优势,就有短处。厚铠重甲,防护有余,灵活必然不足。末将仔细算过大魏武卒的负载,铠甲、盾牌、刀矛等叠加起来,不下八十斤重。负重八十斤,且又身裹一层僵硬的铠甲,既不利于长途奔袭,更不利于在山地林地搏击。我若丢盔卸甲,轻装上阵,选择林地山泽与魏武卒捉迷藏,定可制胜!”
“好样的!”公孙鞅赞赏道,“你还备有什么宝贝?”
司马错双手击掌。
一个全身披甲的士兵走上场来,一手执盾牌,一手执一个足有人头大小的锤子。整个锤子由硬木制成,锤头裹有铁皮。士兵左右腾挪,盾牌左挡右遮,锤头所击之处,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公孙鞅看了有一阵,仍是迷惑,转向他:“这是什么名堂?”
“回禀大良造,这是末将特别应对魏国重车的!”
“重车?”公孙鞅来兴趣了,急切问道,“讲讲,如何应对?”
“魏车为驷马,马皆重甲,车皆重木,车轴为青铜,车轴上配带锐器,冲击力超强,防护严密,寻常武器根本伤不到它们。末将琢磨良久,方才想出这个克法,即诱敌重车进入狭道,阻其途,卸其冲力,再以此锤重击马首,轻可将马震晕,使马发狂,重可将马震死。失去战马,魏国战车就如一堆废物,车上之人也就只有挨揍的份了!”
“不错不错!”公孙鞅朝他连竖几下拇指,“司马错,你是哪儿人?”
“末将是夏阳人。”
“夏阳是个好地方,也算是老秦人呢!”
司马错捏紧拳头,恨恨道:“可恨让魏人占了!”
“就用你的双手夺它回来!”
司马错朗声:“诚吾愿哉!”
公孙鞅敛神,不无威严地朗声说道:“司马错听令!”
司马错“啪”地站定:“末将候令!”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官大夫,而是左庶长了!”
左庶长是公孙鞅变法之初由孝公亲自授命的职位。从官大夫一举跃升为左庶长,连越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四个爵级,司马错一时间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反应过来,单膝跪地:“末将叩谢大良造提携大恩!”
公孙鞅转对随身参将:“给左庶长司马将军拨付步卒三万!”
参将拱手:“末将得令!”
“左庶长,”公孙鞅转对司马错,“若是立即训练,这三万步卒何时可以投入搏击?”
“半年左右!”
“我只给你两个月!”公孙鞅言语笃定,不容置辩,“你还需要什么?”
“末将什么也不需要!”
公孙鞅看向没有任何防护的兵士:“不能完全丢盔卸甲呀。你可召集工匠,研制轻甲。记住,沙场厮杀你死我活,你的兵士少死一个,敌人的尸体就增加一个!”指向拿刀的兵士,“还有那把戎刀,也要改进。刺穿寻常皮甲不足为奇,刺透武卒重铠方为利器!”
“末将遵命!”
“左庶长,用心琢磨吧,你的对手只有一个,大魏武卒!”
“末将遵命!”
“听闻附近有眼寒泉,有个叫寒泉子的高士居于此处,你可听说此人?”
司马错指向南面的一个山尖:“越过山垭就是!”
公孙鞅看过去:“陪我走一趟!”
司马错挑选了几名亲兵,换了便服,陪护公孙鞅走向山垭。约过两个时辰,几人左拐右转,越过垭口,望见一道幽谷。
果然是一处绝妙所在!
峰峦叠翠,鸟语香,几幢草舍掩映于苍松翠柏之间,甚是宜人。草舍旁边是几株古楸,虽只合抱粗细,却也是数百年高龄。
司马错手指远处几幢草舍:“就是那儿,寒泉离草舍不远,寒泉先生就住在草舍里,听说是个怪人,有不少弟子,寻常人一概不理。”
“晓得了,”公孙鞅点下头,“你们候在这儿吧!”顾自信步走去。
公孙鞅走到谷底,走向草舍区。草舍不少,有十几间,几处院落。草舍前面是一泓水池,清流见底。一个白须老者一动不动地站在池边,似看池水,又似在想着什么。
公孙鞅观看老者。老者扭过头,给他个笑。
“请问老丈,”公孙鞅回以深揖,“此处可有乡民传说的寒泉?”
白须老者回个礼,指向前面的石壁:“就在那儿,客人请看!”
公孙鞅顺手望去,一道清泉正从石缝里汩汩流出,落在池水里,汇作一道小溪。
“请问老丈,为何叫它寒泉?”
“此泉夏寒似冰,是谓寒泉。饮之可祛百病,寿及天年。”
“呵呵呵,”公孙鞅笑起来,“怪道老丈在此结舍!”
白须老者微微摇头:“在此结舍的是关尹子,并非老朽!”
“关尹子?”公孙鞅怔了,“可是在函谷强留老聃写《道德经》的那个关尹喜?”
“正是!”白须老者点头,“老聃骑青牛辞关西行后三日,关尹喜恍然顿悟世间诸事,悬挂关印,纵马西追,可惜为时已晚。关尹喜追悔莫及,踏遍终南山,终未再见老子。关尹喜晓得是老子不愿见他,连叹数声,在此结草为庐,修道悟真。”
“听您说来,老丈当是关尹子的高足了?”
“高足不敢当!”老者淡淡一笑,“关尹子晚年,收徒二人,一是老朽,二是师兄王栩。恩师仙游后三年,师兄出山云游,结舍于云梦山鬼谷。老朽割舍不下先师故舍,栖居于此!”
得遇真人,公孙鞅激动不已,伏身叩首:“前辈在上,受晚生一拜!”
寒泉子将他扶起:“客人躯体尊贵,叫老朽如何承受得起?”
公孙鞅起身,略怔:“晚生不过一介书生,前辈何来尊贵之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