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好像有人在给他喂水。
他的意识飘啊飘啊,回到了祖黎塬,那时候他刚刚成亲不久,有一次他生病烧糊涂了,感觉身体在飞,婆姨给他熬了碗姜汤,一勺勺喂进他的嘴里,他这才一点点清醒过来……
他在墓道里睁开了眼睛,果然看见了婆姨,她正端着一个缸子给自己喂水!只是,她的身体是银灰色的。婆姨见他醒了,放下缸子,捏了一下他的裤裆,笑了,笑得很放荡,然后她就站起来朝着墓道深处走了,走着走着突然矮下去,鼓起来,变成了婆姨养的猪——当然,也可能是邻居家的猪,这只猪颠儿颠儿地朝前走去,很快又变成了一群猪崽,它们你推我搡地嬉闹着,互相粘连,很快就不成形状了,索性汇集在一起,朝前流淌而去……
祖安道一直在发呆,他以为这是濒死的幻觉,然而他看了看那个缸子,马上迷惑了,这个缸子是他的,本来在书简陪葬坑里!而且里面真的有水,很清澈,并不是银灰色的。
他朝着墓道深处看了看,什么都没了。
他扶着墓壁站起来,艰难地朝外走去。他太虚弱了,移动那三道石壁的机关都力不从心了。
他走出陵墓的时候是上午,天空无比晴朗,一块云彩都没有。
他想去下和村化斋,再去私塾讨些纸墨,但他刚刚走到封土堆附近就走不动了。
他原地坐下来歇息。
过了一会儿,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从天上传来,他警惕地朝上看了看,有三架涂着军绿色的飞机朝东南方向飞去了,一架在前,两架在后,拖着长长的尾气,组成了三角形图案。
它们并没有投炸弹,最后耀武扬威地朝着西安城方向飞去了,飞远之后就变成了鸟,天地之间又安静下来。
不远处的耕地上有一对夫妻在劳作,他们始终没有抬头。
祖安道走过去,站到田埂上大声问:“请问,那是日本人的飞机吗?”
男的没抬头,女的说:“日本人投降了。”
祖安道愣了:“啥时候的事儿?”
女的说:“昨个。”
祖安道说:“那刚才是谁的飞机?”
女的好像回答不出来了,她捅了捅她的男人,那个男人这才说:“没看见青天白日吗?我们的!”
祖安道抬头望去,飞机已经不见了踪影,天上只有青天白日……
他回到陵墓,在书简陪葬坑坐下来。
他好像没什么牵挂了,默默吟诵起了《玄蕴咒》:云篆太虚,浩劫之初……昭昭其有,冥冥其无……
他真的进入了“昭昭其有,冥冥其无”的境界,他的世界越来越亮,金光刺目;又渐渐变成了一片漆黑,如同地狱;又越来越亮,又越来越黑……
如同日出日落。
突然,他睁开眼睛看了看,然后十分清晰地说了一句:“帮我看看,有没有落下啥东西?”
没人回答他。
他等了等,又闭上了眼睛,从此再没有睁开。
他坐着升天了。
这一刻,隔壁的兵马俑正面朝北方。子时。
他的日记写到了1945年七月初八,那一天是日本人投降的日子。
他的旁边是泥塑的祖黎塬。
真正的祖黎塬也没什么变化,只是他娘早已去世,祖半农早已成年。祖半农不像他大那么犟,也不像他娘那么猛,他有点谨小慎微。他从小跟着二姑奶(祖安道的二姑)长大,现在已娶妻生子,就生活在族长家旁边那个单坡屋顶的房子里,他是在那里长大的。
他一直保留着父亲传下来的秘籍。
前面说了,有一年他家来了两拨盗贼,其中有个贼手抖。他们明显是奔着秘籍来的,祖半农怕招来灾祸,带着家眷离开祖黎塬,去云南投奔表妹了。
1948年,祖半农在呈贡县生下了第四个儿子祖宪春(也就是小祂哥的爸爸),回到陕西老家祭祖。他按照秘籍的指引,进入地宫,找到了祖安道的遗体,还有一个厚厚的本子,那是父亲的日记……
祖半农把秘籍传给了二儿子祖宪秋(小祂哥的二伯),祖宪秋把秘籍传给了儿子祖贤明(小祂哥的堂哥),结果多年以后,祖贤明一家三口被杀害。
回到1945年。
祖安道已经羽化而登仙。
15年后,有个歌手出生在台中市,他长大后唱了一首歌,歌词是这样的——1945年他离开重庆到南京,带着满膛的热血和未知的命运,他以为战争是为了和平,后来他遇到了好多好多解放军……
这歌跟故事没啥关系,随便哼哼哼哼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