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都市言情 > 灿烂(电视剧《追光的日子》小说版) > 第24章 对不起

“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伤到神经和韧带,恢复一下就好了。”

任真沉默片刻,低声对高远说:“对不起。”“你不用道歉的。已经没事了,而且这不是你的错……”

任真躲开他的眼神,绕过他走回了座位。

高远担忧地看着她。

数学课,郝楠正在台上讲一道函数的求值问题,任真盯着黑板发呆,一点儿也没听进去。郝楠看出任真状态不对,叫她发言,任真却好像没听到。

“任真!”郝楠又叫了一声。赵晓晓用胳膊肘撞了任真的桌子一下,任真这才回过神。

“注意听讲。”郝楠说。

任真低头拿起了笔。

下课后,郝楠和任真走在走廊上,郝楠道:“你今天上课不在状态,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郝楠看着她:“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和我说吧。先跟我去个地方。”

任真跟着郝楠走下楼梯,她问郝楠:“去哪儿?”

“你爸说有东西要给你。”

任真闻言,掉头就要回教室:“我不想见他。”

郝楠拽住她胳膊:“保安大哥说他在这儿站了两节课了,一直等到午休才给我打的电话……等你上了大学,也许一年也见不到几面了。你现在要是掉头走了,就又少一面了。”

任真停住脚步,犹豫着。郝楠轻声说:“去吧。”

校门口,任永庆见任真走过来,赶忙迎上去:“真真啊,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儿啊?”

“我没事。”

任真注意到他的手黑乎乎的,上面都是机油。任永庆把手缩回去:“嗐,我从城北骑过来,骑到一半就没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坏了,弄了半天也没弄好。”

“你怎么来学校了?有什么事吗?”

任永庆从身旁的电瓶车上取下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瓶速溶咖啡:“没有没有。我就是来给你送点儿咖啡。人家说学生熬夜都得喝这个,提神。”

任真接过去道:“这东西哪个超市都有卖的,还专门大老远送过来干什么……”

任永庆悻悻道:“你现在学习辛苦,我也不知道能帮你做点儿什么,又怕买些没用的东西……”

任真看着手里的塑料袋,无奈地说道:“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任真转身准备走,任永庆又叫了一声:“真真!”

任真回过头来。任永庆一脸愧疚地自责道:“我真的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去店里找麻烦……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来了,钱我已经凑好了,而且我也找了个事做,能挣不少的。”

任真一听,急了:“你别再去干不靠谱的事了,行吗?还嫌欠的钱不够多吗!”

任永庆解释:“不是,是正经的工作。你记得我那个发小,你何叔叔吗?他不是开出租嘛,我和他搭伙,他开白班,我开夜班,开了几天,赚得真还行。我早晨交了班才来找你的。我不会再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就好好开车。”

任真看着任永庆脸上挤出来的笑容,问道:“你到底是为什么欠了那么多钱?”

“你也知道的,你大伯和你两个姑姑这两年一直盘算着要把奶奶的房子卖掉分钱。我占房子,打官司,拿房本,都是为了让他们卖不成。法院协商说,只要我在他们要求的时间内给他们补偿,就能把房子留住。银行那儿我贷不出那么多钱,这个钱又着急要才能换房本,我就去借了高利贷……”

“几十万的钱,你明知道还不上,为什么还要借?”

“当时手里有几个小生意,以为倒腾一下就能马上赚回来,之前也不是没成过,但这把确实是失算了……”

“那为什么一定要留那房子,卖掉就卖掉,各分各的就行,非得这样吗?”

任永庆激动地说:“不能卖。”

“为什么不能卖!”

“因为……因为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啊!虽然他们都不在意,但我想留下它。我和你妈分居这么多年,只要那房子还在,我就至少还有个家……”

任真一下子愣住。任永庆鼻子一酸,眼眶都有些红了:“爸爸知道你喜欢念书,想当医生,我也想像你好朋友左殷的爸爸那样,送你出去,给你想要的生活,让你无忧无虑。但爸爸没用,没有这个能力……不仅没帮到你,还拖累了你和你妈。但你放心,我现在找到工作了,一定会好好地挣钱还债,不会再给你们娘俩添麻烦了。”

任真听到这里抬起了头,看着眼前这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她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她才六七岁,刚上小学,趴在客厅的桌上写着作业,怎么写都写不完。已经深夜十一点了,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头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眼看就要趴在桌上睡着了。

那时的任永庆不过三十来岁,拿着啤酒瓶,穿着裤头和背心走到小任真身旁,看着眼皮打架的女儿问:“咋还不睡!”

“写作业。”小任真疲惫不堪道。

任永庆气愤地说:“写不完就别写了!这些当老师的心理都有问题吧!才多大的孩子,布置这么多作业!睡觉!”

小任真不敢:“不行,明天要检查的。”

任永庆犹豫片刻,放下酒瓶子,抽走她的笔,挤开她:“那我帮你写吧!”

她还想起小学毕业升初中,她差了两分,没能升入重点中学,跟在任永庆身后给人送礼。结果人家压根没收礼,也没给他好脸,只说:“帮不了忙。”任永庆有些窘迫,点头哈腰地送走了人家的车,却回头笑着对任真说:“没事,小失误,下次绝对能搞定。”

那时任真信誓旦旦地说:“不去重点中学,我自己也能考上好大学。”

任永庆搂着任真笑道:“有出息!不愧是我任永庆的女儿!”

也不知道为何,这两件成长中几乎要忘记了的小事,这一刻又浮现在心头,任真红了眼睛。

任永庆推着电动车站在她面前:“都怪爸爸,不说这些了……你赶紧去吃饭吧,爸爸不耽误你时间了……那我先回去了啊。”

任永庆推着电瓶车就往前走,任真这才看到他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后背。她问:“车坏了你怎么回去?”

“没事,有脚踏板,能蹬回去。”任永庆推着车不小心绊了一脚,踉跄了一下后故作淡定地踩上脚踏板,费力地蹬着电瓶车走了。

任永庆蹬了几下踏板,又停下,回头道:“真真啊,等你上大学了,还是会回来见爸爸的吧?”

任真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她背过身去:“路上慢点儿,快回去吧!”说罢,拎着咖啡快步走进校门。

下午第一节课,任真没有上。郝楠在天台上找到了她。那时任真正红着眼睛望着远处,脸上满是泪痕。

郝楠走上前,站在她身旁:“想哭的话,就痛快地哭一会儿吧。”

任真抹了抹脸:“郝老师,小时候总会有别人问我,你觉得爸爸妈妈谁对你好?我都会说爸爸。因为他总给我买好吃的、好喝的,满足我所有的小心愿。妈妈不让我吃的,不让我做的,他都会偷偷满足我。那时候,问问题的人总是笑一笑,说你长大就知道了……”

任真哽咽了一下:“我那时候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长大后,我以为我知道了,是承担更多的那个人爱得更深一点儿。虽然我妈平时嘴里没什么好话,我俩也偶尔吵架,但心底里,我还是亲近妈妈。相比我爸的没谱和不负责任,我觉得妈妈付出得更多,感情也更深沉。可是……我现在又觉得,爸爸也不是不会爱,不负责。他也很努力地生活,但只有这样的能力。”

任真擦了擦眼泪:“郝老师,你说过,每个人的生活对别人来说,都是一场无法了解的战争,我爸的这场仗,溃不成军,甚至丢人现眼。但他好像也竭尽全力了,他的能力让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爱我了。”

郝楠看着她:“不是所有人都有运气,能长成一个体面、负责的大人的。任真同学,无论有什么样的爸爸妈妈,总有一天,你都得成为自己的支柱,成为养育自己心灵的父母,靠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加油吧!”

任真点点头。郝楠说:“走吧,回去上课了。”

晚上,任真背着书包来到了一条喧闹的街道,街边停了很多出租车,许多司机聚集在街边的小桌子上吃着饭。任真四处寻找着,看见一个中年大叔正埋头吃着盖码饭,旁边放着一瓶啤酒。

任真上前叫道:“何叔叔。”

“真真,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去问了惠姨,她说您在这儿。何叔叔,你们已经交完班了吗?我爸在哪儿?您知道吗?”

何叔问:“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手机关机了。”

“对,开着也没用,他的手机早停机了,就是不去交费。这老任也真是……真真,你去前面宁夏街那酒吧街看看,这个点儿在那儿趴活儿的车多,老任多半就在那儿。”

任真犹豫了片刻,说道:“要是他又干了什么不靠谱的事,您多担待着点儿。麻烦您了。”

“这话说得,我认识老任大半辈子了,他这人啊就这样,我有时候都想揍他两拳,但他人不坏的。你也别和他生气了,钱都能赚回来,日子还要过下去,没有过不去的坎,是不是?”

何叔叔又喝了一口啤酒。任真点点头,和何叔叔道别,继续去找她爸。

宁夏街一片灯红酒绿,任真看到前方,任永庆堆着笑脸从路边的一家饭馆里打了盆水,来到出租车边,将抹布浸湿,拧干水,清理车上的呕吐物。

她走过去,闻见臭味,皱了皱眉。

任永庆惊讶地看着她:“真真?”

任真看了一眼车内:“这吐得车里全是,你怎么不去找人洗车?”

任永庆从兜里摸出一百块钱,笑呵呵道:“那人喝多了,我说洗车费得给吧,就给了这么多。那我肯定不能让洗车的人把钱给赚了不是?要是每一单都接到这种就好了,分分钟赚大钱。”

任真伸手去拿抹布,想要帮忙,任永庆拦着:“你别动手了。你怎么没回家?你妈有事找我吗?”

“没,我就是……公交车坐错站了。”

任永庆忙得满头大汗,看着任真笑:“我还想着,可能好久都见不着你了……”

任真从书包里拿出来几罐咖啡给任永庆:“这个你拿着。咖啡,提神的,晚上熬夜开车注意安全。” 又递了两个饭盒过去,“这是吃的,别老不吃晚饭。”

任永庆感动不已:“你买的我都爱吃,一会儿就吃!你等我,我马上擦干净,送你回去!”

任永庆卖力地擦着车,任真也拿起一条毛巾来帮他。

深夜,任永庆开着出租车送任真,他将表盖住了,任真坐在副驾驶位。

等红灯的时候,任永庆喝了两口任真带来的咖啡,打破了沉默:“好喝,好喝。”

信号灯转绿,车子开动,任真被后视镜上挂着的一个晃动的塑料牌吸引了注意力,她伸手将塑料牌转过来,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照片,她小时候的。

任真拿着那个小牌子仔细地看着:“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你忘啦?你八岁生日的时候去照相馆照的。你不喜欢这个头发,还伤心地哭了一场。你看,那会儿你多小一个小人儿,转眼间都十年了……”

任真看着父亲的侧脸,他像是老了许多。她的眼眶湿润了,把脸侧向窗户那边。

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后移去,不一会儿,到了家门口。任永庆停了车,任真下车:“开车注意安全。”

任永庆朝她挥挥手,启动车子,任真看着出租车消失在夜色中。她在原地站了很久,手里的手机振动一声,是高远发了信息过来:“别忘了周日早上的约定。”

她没有回复。

周日一早,任真醒了过来,躺在床上发呆,脸色有些憔悴,眼周一圈青黑。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看到屏幕上“别忘了周日早上的约定”几个字。她烦躁地坐了起来,起来的时候,床头一个东西掉在了地上。

任真捡起来一看,是任妈求的那张纸签——全心全意,无挂无碍。

同一时间,高远也睁开了眼睛。他快速爬起来,把衣柜门打开,看着一柜子的衣服,先拿出一套正式的衬衫和小西装,又拿出一套运动休闲服。他将两套衣服摆放在床上,有些犹豫不决。

他的视线扫到书桌上任真送的墨镜,眼睛一亮,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飞行夹克。

家门外,高远打了一盆水放在地上,将一块抹布在盆里浸了水,拧了拧,仔仔细细地擦起了车。他抬头看看天,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打字。

任真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书桌前,她皱着眉盯着时钟的指针一分一秒地移动,内心犹豫不决。手机振动了两下,任真打开qq,是高远发了信息过来:“今天的天特别蓝,好适合看飞行表演!我准备出发了。任医生,在小山坡等你。”

任真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蔚蓝的天空如同一片宁静的大海,万里无云,分外晴朗。她正要回复,外面响起两声敲门声,任妈推开门站在门口,见任真穿好了衣服,问道:“真真,要出去吗?”

“嗯……之前跟同学约好了。”

任妈拿着一个文件袋走进房间:“稍微等一等。”

任真闻言,放下手机。任妈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任真,皱了皱眉:“怎么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吗?”

任真摇摇头,搓了搓脸:“没,可能睡晚了点儿……”

“嗯,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任妈把一个枣红色的小本子递给任真,封面上面印着三个大字——离婚证。

任妈叹了一口气:“饺子馆出事的第二天,你爸和我见了一面。他答应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了,我们当天就一起去把证办了。”

任真难过地看着离婚证,没有说话。任妈又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递给她:“你奶奶那栋房子也有结果了,你爸拿到了产权,但房产证一下来,你爸马上就把房子转到你名下了。”

任真拿着房产本,仍然沉默不语。

“老任家为了这房子,兄弟姐妹几个闹得分崩离析,好好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我一直不理解,有一次就问你爸,为什么非得去争那房子……他跟我说,他这辈子没什么出息,好像在哪里都抬不起头。以后年纪大了,也不可能再混出什么名堂了……但不管怎么样,他不能让女儿受苦。哪怕他再无能,也一定要给你留点儿东西。”

任真的眼眶红了。任妈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你爸还写了封信,自己不好意思给你,让我转交,你看看吧。”

任真从任妈手里接过信,白色的信封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给真真。

任妈默默走出卧室,轻轻带上门。

任真打开信封,展开那封信。

“真真,爸爸已经十几年没有给你写过信了,上次给你写信还是在你刚上幼儿园的时候,你还记得吗?你当时刚上学不久,总不愿意去学校,哭着吵着要留在家里跟爸爸玩游戏。你妈很生气,我就给你写了一封信,骗你说是爸爸变的护身符,可以保证没有小朋友敢欺负你。你那时多天真啊,我说什么你都信。

“后来,你慢慢长大,也不再那么相信爸爸了。当然了,主要还是爸爸不够靠谱,不值得你信任……

“真真,爸爸一直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在高考这件事上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是爸爸的错,是爸爸对不起你。我总是想着要怎么样才能给你更多,让你能够更快乐一点儿,像小时候那样,笑得更开心一些。结果到头来,制造出一堆麻烦事,搞砸了一切,让好好的家庭支离破碎……

“真真,爸爸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只能尽我的全力,用这样的方式,让你们母女两个能够稍微过得轻松一点儿。你不要担心家里的情况,只管去追求你的梦想。爸爸希望你可以想飞多高就飞多高,不必被任何东西束缚住,也不必因为任何人受到阻碍。你要记住,爸爸妈妈虽然分开了,但我们永远、永远都是你的后盾。而你,不管是以前的你,现在的你,还是未来的你,永远、永远都是我任永庆这辈子的骄傲!”

任真看着信,泪流满面,忍不住伏在书桌上痛哭起来。床上的手机不停地振动着,屏幕显示高远来电。

小山坡,高远将自行车停在一旁,站在大树下打电话,里面传来“嘟嘟”声,电话一直没有人应答,直到响起一个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高远挂断电话,皱着眉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已经九点二十分了。他打开手机qq,给任真发了一条消息:“你在路上了吗?我在小山坡等你。”

消息没有得到回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高远看向来时的方向,仍旧不见任真的身影,再拨电话,仍是无人接听。

高远背靠着树干站着,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他又发了条信息问她:“你还来吗?”

手机屏幕显示已经九点五十分了。高远失落地坐在小山坡上,看着一直没有反应的手机出神。

突然,耳边响起一阵轰鸣声。高远闻声看过去,一架飞机从不远处的跑道上起飞了。飞行表演开始了。

飞机以一个大仰角快速升空,在空中完成一个斜半扣转弯,拖出一条白色的烟带。

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高远赶紧打开qq查看消息:“对不起,别等我了。”

前方不断传来更大的轰鸣声,跑道上陆续飞起一个阵列,五架飞机齐齐升空,与空中的飞机会合,编排成一个完美的菱形阵列。高远仰头看着空中的飞机,神色异常地平静。

蔚蓝的天空中,六架飞机如同矫健的雄鹰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动作和队列,上升转弯,斜筋斗,同步横滚,交叉对冲,绕轴……它们的尾翼后方不断地拉出一条条彩色的烟带,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

在一个“分树开”的拉烟表演中,六架飞机向着四面八方离散而去,晴朗的天空瞬间绽开了一朵五彩的烟。烟笼罩着整个小山坡,也笼罩着高远落寞的身影。

飞行表演已结束,太阳已移至正当空。絮状的云层遮挡着正午的烈日,天空辽阔壮丽。机场旁的小山坡,坐在树下的高远终于站起了身。他慢慢走向一旁停靠着的自行车,骑上车沿着公路逐渐远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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