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坤一脸得意地看着他:“说好的,我要五个肉筋、五个大腰子。”
王放仍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感觉被宰了?”贾坤笑:“算了,不逗你了。今天你来我的地盘,当然不能让你掏腰包了。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挑!”
贾坤带着王放来到一个臭豆腐小摊前。王放捏着鼻子摇了摇头。贾坤咽着口水,笑着对老板说:“王婶儿,来一份,炸焦点儿。”
臭豆腐炸好,贾坤拿签子扎了一块凑到王放嘴边。王放吃了进去,随后瞪大了眼睛,学着贾坤的语气道:“王婶儿,再来一份!”
两人沿着城中村的夜市一路吃过去,一路人群熙攘,灯火通明,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王放感叹:“我怎么以前都没来过这地方?感觉这里十几块钱能买好多东西!”
贾坤笑道:“对,在这里不容易饿着。不管你兜里有多少钱,都有你能吃的饭,我管这儿叫‘饿不死一条街’。”
走到小卖部门口,王放眼馋地看着机器里的烤肠,贾坤举着两根烤肠出现在他身后。
贾坤将烤肠塞进王放手里,王放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还是兄弟你对我最好。”
贾坤笑着说:“你爸妈也真行,又不像我爸妈在外地,没人给我做饭。你看看你这衣服,领子都黑了,还有这鞋,胶都开了!他们不管吗?”
王放吃着烤肠,摇摇头。贾坤有点儿心疼地看着他:“以后你随时来我这儿,别的没有,好吃的绝对管够。”
王放用拳头捶了捶胸口发誓:“坤儿,手机的事兄弟记在心里了,你等着,此仇必报。”
吃饱喝足后,天色也已经黑透,贾坤和王放在城中村路口挥手告别。
“明天见啊,坤儿。”
“明天见!”
两人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贾坤沿着道路两边自建的水泥小楼房,往城中村深处走去,手机突然响了,他很惊喜地接起:“喂,爸!”
“儿子,放学了没?吃没吃饭?”
“吃啦,在回屋的路上了,你呢?”
贾父那边声音嘈杂:“我还在工地上,刚吃完,抽空给你打个电话。你妈和你说了没?过几天我这边就完活儿了,我回趟虹安看看你。”
贾坤开心地问:“真的?回来待几天?”
“两三天吧。”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不多待几天?”
“钱不等人,下个工地那边催着我过去。先不和你说了啊,买到车票再和你说哪天到。开学了,抓紧时间,要自觉,还有,听老师的话,听到没?”
“知道了,爸……”
贾坤还想说点儿什么,那边的电话已经挂了。贾坤十分开心地哼着歌,走在昏暗的小路上。
第二天,教学楼下,摸底考成绩已经张榜,学生们将成绩公告榜围得水泄不通。全年级七百多人排名,名字后写着所属班级。任真挤进人群中,一眼就看见榜单的最后一名——高远。每一科都是零分,总分零分。
周围有人议论道:“我去!零分!这是直接没考吗?还是说作弊了?”
何曼也在人群中,她看着榜单说:“他不可能作弊的。”
“高远……不就是咱们上一届那个,何曼喜欢的学长……他到底怎么了?怎么回来复读就考了个倒数第一?”
“不仅他倒数第一,全年级倒数十多名,直接被复读班打包消化了啊。”
“这分数,估计能有三五个上本科线就不错了吧!”
“明年拖了上线率的后腿,我都不想说我是青云毕业的了。真搞不懂这个班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就是给大家心理安慰呗,考得再差也有他们垫底。”
众人哄笑起来。
任真、赵晓晓、夏凡、吴凯、罗非等f14班的人也挤在人群里看成绩,听着这些议论不禁有些生气。
“呀,鱼哥来了!”
罗非寻找自己的名字,最终在全年级第一百五十名的位置找到自己。旁边高三1班的学生打趣道:“鱼哥,你们班就你一个进了全年级前一百五十名,其他全军覆没呀!”
罗非笑了笑,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收起了笑容。
高三1班的男生甲指着成绩单:“不对,还有一个进了前一百呢。你看见没有……”
“任真?”罗非有些意外。
“517……这分数,差不多能上一本线了吧!把鱼哥也甩出去十来分。”
“鱼哥,你们班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号人物?”
罗非警惕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任真,脸上挂不住了,沉着脸独自朝教室走去。
人群中,任真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分数,她并不满意,表情失落。
何曼冷嘲热讽道:“复读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多读一年也才考这点儿分。”
“说不定明年六月她还是这成绩!”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任真听不下去了,转身走了。
赵晓晓拉住她:“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任真点点头,独自离开了。
她心里难过,忍着眼泪往教室走。走廊上有f14班的其他学生,看样子也是准备去看成绩,见她往回走,便问:“哎,任真,成绩出来了吗?你看了吗?”
任真点点头。成绩,成绩,成绩,她恨透了这两个字,但在这样的年龄,怎么也摆脱不了这样东西。它就像标签,将高三学生划分为三六九等。如流水线上按不同规格、品相来定价的水果,装入不同档次的箱子,他们被依据成绩划入不同的班级。而f14班的学生,无疑是这条流水线上分拣出的低劣产品,被扔进旁边用来盛放问题水果的竹筐子,无论个头大小,多少都有瑕疵,要等待着下一轮筛选,看是否能勉强过关。
任真在走廊上快步走着,此时,离上课还有些时间,她不想回教室,不想听同学们关于成绩的任何议论和询问,她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走廊拐弯处,体育器材室的门没锁,任真推了一下门,走了进去。四顾无人,任真关上了门,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终于哭出了声来。
堆放着各种体育器材的架子后面,躺在垫子上的高远听到了响动,坐起来,看到了哭得很伤心的任真。高远迟疑了片刻,让任真自己哭了一会儿,直到她哭声渐消,他才走出来。
“昨天不还挺嚣张吗?怎么今天就变成这副样子?”
任真惊讶地抬起头,只见高远手插着兜,靠在架子边。任真觉得很丢脸,立刻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你怎么在这儿?”
“喏,我的秘密基地。”
高远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任真往里走了两步。任真看到杂乱的器材室深处,有一小片地方被简单地收拾过,地上放着一张垫子和一个播放cd的小音响,旁边放着一张cd。任真拿起cd,这是一张古典乐专辑。
任真好奇地看着他,问道:“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听古典乐?还用这么老土的cd机。”
高远笑着说:“难道年纪轻轻就要像你一样听那些吵死人的音乐吗?”
任真没再说话。
高远把cd拿过来放进cd机里,一摁按键,一首舒缓的古典乐响起。
两人坐在垫子上,任真好奇地问高远:“你每天就躺在这儿听歌?”
高远点点头。
“为什么不去上课?”
“不想去。”
“考试都不考,得零分不要紧?”
高远笑着说:“我不在乎,我又不是你。”
任真被他戳中了痛处,心有不甘地说:“什么都不在乎,还会那么怕何曼吗?”
高远递过去一张纸巾:“别那么多问题,擦擦你的脸吧。哭什么?就因为没考好?”
任真点点头。高远默默地把cd机的声音调大了些。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听这个,那些烦人的,难受的事就都不存在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你也可以试试。”
任真仔细倾听,悠扬的音乐声荡漾在器材室。
“这个挺好听的。”
高远问她:“不比你的摇滚乐差吧?”
任真点点头,两个人都笑了,并肩坐在角落,安静地听歌。
办公室里,老师们也在讨论复读班和高三年级的摸底考试分数,准备试卷评讲。
李亚玲拿着英语卷子频频叹气,她指着卷子给郝楠看:“看看你们班王放答的卷子,让我怎么讲!白老师,你也看看!悉尼歌剧院,看他怎么给我翻译的。”
白洁正在和另一位老师说话,闻言走过来一看,卷子上一道中译英的题目,有“悉尼歌剧院”一词,下面的翻译写着“xini ktv”,被李亚玲用红笔圈出来,画了大大的叉。
郝楠和白洁都忍不住想笑,但憋住了。
李亚玲气得按了按太阳穴:“这才开学没几天,我这血压看来是下不去了。郝老师,你作为班主任,要多上点儿心才行!你看这一个个的,都高四了,还跟玩儿似的!”
郝楠点头。李亚玲继续说:“这高考啊,就像个筛子,没点儿学习的自觉怎么可能有好结果?如果说1班的学生是好不容易筛出来的小石子儿,你们14班的学生就是从网眼里唰唰唰流下来的沙子,那可是一心往下漏。”
郝楠闻言,不服气:“沙子怎么了?沙子也能变成石头。”
“你倒是说说,什么沙子能变成石头?”
郝楠答不上来。他转头向白洁求助,白洁也不说话。旁边教地理的老太太,摆弄着桌上的地球仪,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砂岩,一种沉积岩。”
这下换李亚玲语塞。白洁和郝楠都笑了。
白洁翻着f14班的卷子,看到高远的白卷:“这高远……怎么考了零分?”
“他一门都没考,平时课也不上,一会儿我找他谈谈。”
“他以前成绩还不错的,休学了一年,也没参加高考,回来才变成这样的。”
郝楠好奇地问道:“他是因为什么休学的?”
白洁缓缓地说:“他哥哥不在了。他爸爸之前特意叮嘱过,这件事我们老师知道就行了,别和同学提,更别在高远面前提,你和他谈的时候,掌握好分寸。”
郝楠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还是想和高远聊聊。
郝楠看着高远那张白卷,默默盘算着。
课间,郝楠叫住了一个人待在走廊的高远:“高远。”
高远回头,似乎有点儿意外。
郝楠拿着几张高远上高一、高二时的试卷,上面用红笔批的分数都是120分以上。
“我看了你高一、高二的试卷,成绩挺不错的。从三位数降到一位数,是不是可惜了点儿?”
高远看着郝楠,他眼神忧伤,似乎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最终缓缓开口,撂下一句:“你要是怕拉低平均分的话,就当班里没我这号人就行。”
说完,高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郝楠不知如何接话,愣在原地。
上课铃响了,李亚玲和郝楠前后脚进了教室。李亚玲先开口:“来来来,都安静,通知个事,下周一开家长会。这次家长会很重要,关系着你们复读这一年家里需要配合的事情,每个人的家长都必须要到啊。”
李亚玲说完,同学们哀号起来。
郝楠望向教室后面的高远,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像是没听见一样。
李亚玲看向贾坤:“贾坤,你家长在外地,能回来吗?”
贾坤回答:“能,我爸说了最近要回来。”
李亚玲点点头。
郝楠看向王放:“你家长呢?之前让你叫,怎么没来?”
王放浑不吝道:“我没有家长。”
“少给我瞎扯。你不叫,我就亲自去请。”
李亚玲拍了拍讲桌:“楼下张贴的成绩榜单你们都看见了,现在拿起你们的书包,站到教室门外,念到名字的同学优先选座位,到时候你们家长来了也按新座次坐。”
同学们又是一阵哀号,纷纷抱着书本,背起书包走到教室外面。李亚玲将手中的成绩单交给郝楠:“郝老师,按分数排名叫名字。”
郝楠低头看着分数排名,思忖了一会儿,开口叫道:“王亮!”
一个小个子男生抱着书包从门口钻进来,一脸意外地看着郝楠。
“去选座位……罗雯!”
一个戴高度近视眼镜的女生也一脸不解地走进来,找了个前排的座位坐下。
“唐田!”
另一个戴眼镜且个子矮小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李亚玲越看越不对劲,伸手一把拿过郝楠手里的成绩单:“停停停!郝老师,我们是按成绩排座位!”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青云的传统。”
“传统就代表正确吗?难道不应该是小个子和视力不好的同学先挑座位,坐前面吗?”
郝楠指了指班里另外几个戴着眼镜的同学说:“你们几个,坐前两排,其他同学自己选座位吧!”
学生们欢呼着冲进教室。
李亚玲看着大家开心选座,乱哄哄的样子,对郝楠十分不满:“我看你要把这个班管成什么样子!”李亚玲撂下成绩单,气哄哄地离开了。
任真看着李亚玲离开,又看看郝楠,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拎着书包走向第三排中间的座位,一抬头,看见高远从另一方向过来,也走向这里。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愣。
周围的同学都投来八卦的眼神。
有人道:“哎,1班的人说你俩在谈,不会是真的吧?坐同桌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高远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坦然坐下,看着任真。任真却抱着书转身离开,去了远处另一个空位。
虽然排座位一事,帮郝楠稍微树立了那么一点点儿形象,但一想到任真、高远、王放等一个个难搞的学生,郝楠依旧高兴不起来。路过心理咨询室时,他敲了敲门。白洁回了一声:“进。”郝楠推开门,见她正坐在里面看书。
郝楠倚着门框,满面愁容。
“怎么了,郝老师?你看起来有点儿疲惫啊!”白洁问完,戏谑地看了看表,“哦,还不到饭点。”
郝楠没好气地走进咨询室,坐了下来:“白老师,你不是心理老师吗?光给学生做咨询,给老师做吗?”
“你有什么问题?”
“不是我,是李主任。我觉得她整天盯着我。你给她咨询咨询婚姻啊,家庭什么的,疏导疏导。”
“少贫。你刚来,她的责任就是盯着你。你有时间还是多点儿工夫在学生身上吧。”
“至于学生嘛……你之前说得没错,这个班确实不好带。”
白洁笑了:“复读班的孩子最显性的问题是成绩不太好,但其实问题远不止是成绩方面。他们里面,有几个人都是之前在青云上过高三的,今天刚好你来了,也跟你介绍介绍。”
白洁站起身,从一旁的资料架中拿出几份资料。
“首先是王放。和老师对着干,反叛一切安排,把学校当作捣乱的游乐场。主张学习无用,能逃课就绝不待在学校,想靠自己赚钱,早早进入社会。他爸妈对他几乎不管不问,和家里的关系很紧张。”
白洁又翻开赵晓晓的资料,介绍道:“赵晓晓,和姥姥相依为命,家境很困难,学费都是东拼西凑的。她一直是当班长的,非常刻苦,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背负的压力太大,导致她长期焦虑和失眠,一到考试就发挥不好。”
白洁拿出一叠纸:“还有贾坤。之前我给同学们做过一个孤独感测试,让大家画一个网络图,把自己遇到困难时会求助的,最信任的人写出来,和自己连线。这几份是身边支持的人比较多的例子。”
郝楠接过来看,那几位同学画的网络图里,写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同学等名字和自己连线。
白洁抽出另一张递给郝楠:“这张是贾坤的。”
郝楠接过一看,贾坤的网络图上只有一个黑点,写了一个“我”字,像一座孤岛。
白洁又拿出一份学生档案递给郝楠,上面贴着罗非的照片:“罗非。他也是班里比较特殊的一名孩子,已经参加了四次高考,这是第五年了。第一年差了几分和中央理工大学失之交臂,之后一年考得不如一年,现在铁了心非央理工不去。有些偏执,跟学习无关的事,他一分钟时间都不愿意多。”
郝楠听得表情凝重起来。
白洁继续说道:“还有夏凡。她是整个高中部最显眼的一个,校服能不穿就不穿,很多时间在外表和打扮上,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
“最后一个是吴凯,高一转学到青云。她妈妈专门来找我,说吴凯在原来的学校被同学欺负,所以才转到这边念书,拜托老师们多关注关注他。吴凯来到青云之后,除了和夏凡关系比较好,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他妈妈经常会来学校,问各科老师吴凯的成绩、表现如何,问他有没有被欺负,对儿子的一切在校行为都要了如指掌。”
郝楠听完,不由得发愁:“这一个个的,雄关漫道真如铁啊。这样的班你还叫我来?我就知道没好事!怪不得班里根本没人听我的。”
“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说。”
“根据我之前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几个里面,数王放最难管。擒贼先擒王,先收服他,其他人也就不那么难了。”
郝楠看着白洁,若有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