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不了。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到寺里看看我的朋友。告诉我你的姓名和住处,我以后会去找你的。这算是我预付的酬金。”
她高兴地笑了,说出她住的街道的名称。狄公走到柜台前,找伙计借了支毛笔把她的住处写在一张纸片上,然后付了账,便向寺庙走去。当他正要登上大理石台阶时,陶干走下来迎接他。
“我在四处看了看,大人,”他沮丧地说,“可没看到像你描述的刘大人模样的人物。”
“他昨晚到过这里,”狄公告诉他,“显然,他化了装,正如探子看到他和苏主事时那样。我们一道进去看看吧!”狄公的目光落到台阶边上停着的大轿子上,轿子边上蹲着六个身着整齐制服的轿夫。狄公问道:“有什么大人物到寺里来了吗?”
“是梁福,大人。一个和尚告诉我,他定期到这儿同方丈下棋。我在走廊上碰到梁员外,本想躲过去的,但那家伙眼尖,立刻认出我来,还问我要不要他帮什么忙。我对他说,我只是来看看而已。”
“明白了。我说,我们必须加倍小心,陶干。刘大人显然也在这里进行秘密调查,因此我们千万不能过于公开地打听,否则会暴露他的身份。”狄公告诉他妓女所说的话,“我们就四处转转,设法自己找到他。”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的任务比原先想象的更加困难。寺庙的院子内有众多独立的建筑物和附属的小庙,由网一般的狭窄过道和走廊相连,且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和尚,其中还混杂着从乡下来的信徒,那些乡下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巨大的镀金塑像和墙上华丽的壁画。他们俩都没看到其中有谁像刘大人的。
他们在主殿观赏过比真人还大的观音塑像之后,便到院子后面的建筑物去探寻。最后,他们来到一座大殿,那儿正在举行一场超度亡灵的佛事。香坛前面堆放着祭品,六个和尚正坐在蒲团上念经,门口跪着一小群衣着整洁的男男女女,显然是死者的家属。他们身后站着一位老和尚,厌烦地看着佛事的进行。
狄公决定还是要打听一下刘大人的情况。他们已看遍了所有的地方,只有被封得严严实实的宝塔没去。宝塔被封是因为以前有人从塔顶跳下来自杀。他走到老和尚面前,向老和尚描述了刘大人的模样。
“不,贫僧没见过他,施主。而且贫僧几乎可以肯定,今晚没有那模样的人来过寺庙,因为在这个仪式开始之前,贫僧就一直都在门房里,我不会看不到外表这样出众的人的。哦,抱歉,恕我失陪了,因为贫僧必须监督这场超度亡灵的佛事。施主想必知道,这种佛事会带来很高的收入。”然后,他急急地接着说,“大部分的佛事收入都用于支付火化死去的乞丐和流浪汉,他们没有亲人,也不属于哪一个行会。这只是寺庙从事的许多慈善事项中的一项。嘿,这倒提醒了我!昨晚他们送来了一个流浪汉,看起来挺像你的朋友!自然不会是他,因为他穿得很破烂!”狄公惊愕地看了陶干一眼。狄公对和尚简短地说:“我是官府的一名官员。我要见的人是一名探子,他有可能化装成乞丐。我想去看看尸体,立刻就去。”
和尚面带恐惧,结结巴巴地说:“在西院停尸房,大人,因为要午夜以后才火化。当然不能在今天这个吉日火化。”他招呼一个小沙弥过来,说道:“带这两位老爷去停尸房。”
小沙弥带他们进入一个废弃的小院。对面有一间低矮、黑暗的屋子,紧挨着寺院的外墙。
小沙弥推开厚重的大门,点燃窗台上的蜡烛。一张木板长台上躺着两具尸体,从头到脚用劣质土布包着。
小沙弥苦着脸,抽抽鼻子。
“好在今晚就要烧掉!”他嘀咕道,“在这大热天……”
狄公没听清小沙弥说什么。他揭开最近那具尸体上土布的一端,露出了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肿胀的脸,他赶紧又把它盖上,再揭开另一具尸体头上的土布。狄公站在那儿惊得呆住了。陶干从小沙弥手中一把夺过蜡烛,走到台子前面,让烛光照亮那张光滑苍白的面孔。尸体头顶的发髻已经松了,绺绺湿发紧贴着高高的额头,但即便是死了,那脸上仍保持着一种镇定与高傲的神情。狄公猛地转过身来,对小沙弥大声喊道:“把方丈和寺监叫来,马上去!喏,把这个给他们!”
狄公在袖子里摸索,拿出一张印着他全名和官衔的大红名帖,递给惊恐万分的小沙弥。小沙弥急忙跑开了。狄公弯下腰,仔细察看死者的头颅。他直起身子,对陶干说:“我找不到任何伤口,连一块瘀痕都找不到。我来拿蜡烛,你瞧瞧尸体。”
陶干掀开土布,脱下死者的破上衣和胡乱打着补丁的裤子。除此之外,死者什么也没穿。陶干仔细察看皮肤光滑、身材很好的尸首,狄公高高地举着蜡烛,默默地在旁边看着。陶干把尸首翻过来检查背部,随后摇摇头。
“没有,”他说,“没有暴力的痕迹,没有瘀痕,没有擦伤。我来搜一下衣服。”
陶干盖好尸体后,仔细检查了一下破上衣的袖子。“瞧我们找到了什么?”他叫道,随后从破上衣的袖子里拿出一个银丝小笼子,那笼子大约一寸见方,一边已被压扁,小门松松地挂着。
“那是刘大人装蟋蟀的笼子,”狄公嗓音嘶哑地说,“没别的东西了吗?”
陶干又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他咕哝道。
外面传来说话声。一个和尚推开了门,恭敬地引进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的方丈。方丈身穿黄色僧袍,肩披紫色袈裟。他向狄公深施一礼,烛光把他剃得很干净的圆脑袋照得锃亮。寺监在方丈的身边跪下来。
狄公看见门口有一群和尚朝里面窥视,就冲着方丈厉声道:“我不是说过只要你和寺监吗?把其他人都轰走!”
惊恐的方丈张开嘴巴,却只是吐出一些不连贯的话语。还是寺监转过身去,大声吆喝他们散开。
“关上门!”狄公命令道。他对方丈说:“镇静点儿,长老!”他指着尸体问道,“这个人是怎么死的?”
方丈镇静下来,用颤抖的声音回答说:“我们……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死因,大人!这些穷人死后被带到这里来,我们慈悲为怀,免费将他们火化——”
“你应该懂得朝廷律法的,”狄公打断他的话,“没查验死亡证明并送交衙门审核,你们是不许火化尸体的,不管免费不免费。”
“可这就是衙门送来的尸体呀,大人!”寺监哀声道,“两名衙役昨晚用担架抬来的。他们说,这是个身份不明的流浪汉。我亲自签收的!”
“那就是另外一码子事了。”狄公简短地说,“你们二人现在可以走了。待在你们的屋子里,今夜迟些时候我也许会再找你们问话。”
他们离开后,狄公对陶干说道:“我必须知道衙役是在哪儿发现他,又是如何发现他的。我还想看看仵作的报告。真奇怪,那两名衙役竟会把银笼子留在他的袖子里,这可是个值钱的古董。陶干,立即去衙门,查问一下刺史、仵作以及发现尸体的人。让他们把尸体送到都督府去,就说死者是从京里来的密探,是我派来的。我在这儿再四处瞧瞧,待会儿就回都督府。”
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