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个子驼者敢怒不敢言,向前跨出一步,从大蟹手中接过煎锅。他把鱼抛向空中,鱼翻了个身落在煎锅上,半条鱼露在煎锅外。
大蟹责备道:“咋又没用锅心接住?!你没用锅心接住是因为你使用了胳膊肘,这是要靠手腕技巧的。”见马荣来了,大蟹示意他到开着的厨房门边。大蟹又对小虾说道:“不要停下来,再试一次!”然后,他拉着马荣走到厨房外。当他们站在不被人注意的园边角落时,大蟹嘶哑着耳语道:“我和小虾在这一带附近做生意,遇见一个在生意桌上欺诈别人的商人。马爷是否想见一见那位奇怪的商人?”
“一点也不想见!今日午前已经见过他那副丑恶嘴脸了,不想再见。”
大蟹继续说道:“现在,让我们假设一下,仅仅为了说个明白,你的大人想要见他的话,行动要快。我听说温元今夜便要动身去京师,说是去接洽一宗古董生意,但我不敢保证这是真的。你就当它是道听途说吧。”
“多谢了!我不介意现在告诉你,我们与那老色鬼之间的事还没有完,收拾他用不了多久。”
大蟹冷冷道:“这正是我所想的。好了,我要回厨房了,小虾还需要多练习。告辞了。”
马荣穿过灌木丛,回到红阁子走廊里。他见狄公不在,便坐在太师椅上,将两腿翘在露台的扶手栏扞上,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竭力想象银仙的妩媚。
与此同时,狄公正在盘问胖掌柜有关红阁子的往事。
受惊的掌柜用手搔着头皮。
他慢慢答道:“大人,据我所知,自十五年前我盘下这永乐客栈以来,红阁子内家具摆设便从未变换过布局。但是,如果大人希望做些变换,我自然——”
狄公打断道:“那以前,难道就没有人住过,比如说约三十年前?”
“大人,我想,眼下只有问看门人的父亲了。他儿子十年前从他那里接过这份差事,因为——”
“快带我去见他。”狄公厉声道。
胖掌柜慌乱地咕哝着道歉,引狄公穿过嘈杂的仆人住房,来到一个小院里。只见一位瘦弱老人留着乱蓬蓬的胡须,正坐在木箱上晒太阳。他惊愕地看着狄公微微闪光的蓝锦缎官袍,想要站起,但是狄公连忙阻止道:“免礼了,实在是不该打扰像您这样高龄的人。本县只是想了解红阁子的过去,因为本县对老房子颇感兴趣。您还记得红阁子卧房内床架挪动到墙对面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白胡子老人拉扯着稀疏的胡子,摇摇头,答道:“不,大人,那床从未挪动过。至少,我在的时候没有挪动过。床靠南墙,进门时在左边,那是床原来的位置,而且床一直放在那儿。但是过去十年我说不准,也许他们最近挪动过床,现时他们老爱挪动家具,变换摆设。”
“不,床仍在原处,”狄公打消他的疑虑,说道,“本县昨日就睡在这红阁子里。”
老人咕哝道:“那是间好房,是客栈最好的房间。现时该是紫藤盛开的时候。我亲手种的紫藤,那一定是二十五年前,估计是。那些日子还侍弄过一点园,紫藤是我从园凉亭移栽的。紫藤都把凉亭压塌了,可惜,那是老木匠精雕细凿之作。您现在住的客栈,就是那幢两层楼房,便是这木匠造的。这房子真是越造越高、越考究了!我在那儿种上树,却挡住了走廊的视野。大人,在那儿可以欣赏绚烂的日落,傍晚时还可以看见道观的宝塔。那些高大的树木也使红阁子空气湿润许多。”
狄公道:“露台前有一排浓密的灌木丛,也是你种的吗?”
“大人,小的从未种过!露台附近不该有灌木丛,如果露台不保持干净,就会招引蛇蝎和害虫。是守园人种的灌木,那蠢货!我曾在那儿抓到过两三只蝎子,我以为守园人的职责就是要保持园子干净。我喜欢开放、有光线的地方,大人,特别是我得了风湿病以后。我对儿子说,这病说得就得,我说——”
狄公急忙打断道:“就您这样的高龄而言,您的气色相当不错。本县听说您儿子待你很好,您要好好保重身体。谢谢您了,老爹。”
狄公步行回到红阁子。
当他跨出房门走到露台时,马荣匆忙赶到,向他报告大蟹所言关于温元出走的计划。
狄公道:“不能让温元这个时候轻易走脱,他有做伪证的嫌疑。查一查他住在哪儿,我们下午去找他。现在你先去传贾玉波,说我想立刻见他,之后,你便先去用午膳,但务必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回到这里。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办。”
狄公在栏杆边坐下,慢慢捋着络腮胡,试图推断守门老人的话与陶番德之说是否能够衔接起来。不一会儿,贾玉波被传到,打断了狄公的思路。贾玉波看上去非常紧张,他在狄公面前作揖不止。
“坐下,坐下!”狄公不快道。等贾玉波拖过一把竹椅坐下后,狄公愠怒地研究着贾玉波的脸。半晌,他才突然问道:“贾相公,你看上去不似赌场老手。是什么使你在赌桌上赌运气?赌博是没有好下场的。”
贾玉波看来有点窘迫。犹豫半天后,他答道:“大人,我确实是微不足道的小人!除了作诗外,我别无长处,也没什么可夸耀的。我常受情绪驱使,总是让自己随波逐流。只要我走进那该死的赌馆,赌馆的邪气就会紧紧摄住我不放,我……我简直不能自拔!大人,我身不由己,我正是以这种生活方式……”
“但你不是正打算赴京赶考,以进仕途吗?”
“大人,我打算参加科举考试只是因为我的两个朋友报了名,是他们的热情影响了我!我知道我做官还不够格,我的雄心只是在乡下某地安静地生活,看些书,写点诗,并且——”他停顿了一下,低眼看着自己不安的手,然后脸色难看地继续说道,“我愧对冯老爷一片热肠!他对我寄予如此的厚望,对我恩重如山,甚至要把女儿嫁给我……我感到这一切厚爱是……是负担,大人!”
狄公思量这年轻人如此坦率,要不就是演技高超。他平和地问道:“午前公堂上贾相公为何撒谎?”
贾玉波脸色红一片,白一片,结巴道:“不……不知大人此话从何说起?我……”
“我指的是你并非误入更衣间,而是径自去那儿询问秋月在哪里。有人看见你拐入通往秋月宅邸的小径。说,你是否已移情于她?”
“钟情那个傲慢粗鲁的女人?老天也不会答应的,大人!我不理解为什么银仙那么羡慕她,秋月常常苛待银仙和其他烟女子,常为丁点小事鞭打她们,甚至以此为乐!这个可憎的尤物。我想确认秋月不会为了银仙泼那讨厌的古董商一身酒污而惩罚她,这就是我寻找她们俩的原因。但是当我经过魁娘子的宅邸时,那里一片漆黑,我便继续在园里走了半日,让脑子清醒清醒。”
“本县知道了。喏,送午膳的丫鬟来了,我得换件宽松的衣服。”
贾玉波匆匆离去,喃喃地说着借口,看上去显得情绪更为低落。
狄公换上灰色的薄长袍,便坐下来用膳。但是食不甘味,他的思绪萦绕在别处。用完茶后,他起身,在露台踱起步来。突然,他脸上一亮,停下步子,喃喃自语道:“这一定是症结所在!李琏之死别有一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