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转过身,对着杨有才,问道:“杨有才,你拐骗了金莲,还奸淫了她,按律要处极刑,受那凌迟之苦。现在你把所犯罪行全都招出来吧,你是怎样设计毒死董迈、怎样密谋杀死琥珀、怎样手刃夏光、勒死孟婆子、又想怎样除掉卞嘉来杀人灭口的?你若是一一从实招来,本府或许会奏明朝廷不处你凌迟之刑,给你换个痛快的死法。”
杨有才好像没有听见狄公的话,仍是茫然地看着前面。
狄公又说道:“你还须将偷盗白娘娘庙里的庙祝们密藏的纯金法器一事也交代清楚。”杨有才面无表情地说道:“大人在夹墙的柜子里自然寻得到,一共九件,是汉朝的一个名工匠铸造的。我虽然需要这笔钱,但还不忍心将这些精美绝伦的宝物熔化掉。全在那里,一件不少。还有那颗红宝石,也在一起。”
杨有才说到这里,紧紧地盯着狄公问道:“大人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狄公道:“今天早晨我去店里找你,你说你从未到过白娘娘庙,但你说里面的祭坛和台座是分开的。你给我看的那本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神像、祭坛和台座系由一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既然你的意思是你对白娘娘庙的了解仅限于这本书,那你又怎会知道祭坛和台座是分开的呢?当时你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从我那本书的一条眉批上得知,那祭坛和台座本是用灰泥浇铸在一起的,后来的一位县令将灰泥清除了才又成了现在的样子。因此,我断定,你说你从未去过白娘娘庙是在撒谎,而且,你对我描述那座神像时无意中说漏了嘴,把自己实际看到的说成是书上描写的了。当然这只是猜测而已,也许是别的什么书上记载了灰泥被清除一事也未可知,只是今晚你掉进了我为你设下的陷阱后才证实了我的猜疑。”
杨有才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说道:“原来大人只是模模糊糊地怀疑到这一点。不过,大人派洪参军到我的铺子里借一只食指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臂,这倒真是妙计。我暗中思忖,大人是否怀疑我偷了白娘娘庙里的宝物,到这里寻找证据?或者说这只手臂是不是与我毫不相干,只是派其他用场呢?我觉得我应该弄清今晚这里到底在商议什么。我本想一刀了结大人,或是杀了那个胆小如鼠的卞嘉。”
杨有才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尖刀,班头纵身扑了过去,杨有才把尖刀扔在桌子上,鄙夷地看了班头一眼,嘲笑道:“不要慌嘛!”
接着,他又不慌不忙地对狄公说道:“我知道我输了。但我还要告诉大人,我自幼善使飞刀,百发百中,从不失手。可是金莲在大人跟前……她挡住了大人,我没法下手。”
杨有才紧皱着眉头,突然不解地问道:“今天下午,那个胆小如鼠的卞嘉险些丢了性命,大人怎么知道这事是我干的?”
狄公答道:“因我颇通医道。我知道仅仅是头上挨了几拳,身上被踹了几脚,还不至于要求查清确实没有内伤后才能挪动的道理。一个人这样要求,定是因为从高处重重摔下。况且,拦路抢劫也用不着将被抢之人的长袍撕成两半后再去拿他的钱财。我猜想定是你将他从你店铺的楼上推下所致,他的长袍被窗台上的铁钉钩住了,这才没有摔断脖子或——”
“我倒没有从窗口往外推他,”杨有才放肆地打断了狄公的话,说道,“卞嘉到铺子里找我,把孟婆子被勒死的事哭着跟我说了一遍,他说他受不了了,不能再包庇我了。我狠狠地给了他一拳,忘了这家伙本来就弱不禁风,哪吃得住这一拳!他向后倒去,撞翻了屏风,还没等我抓住他,他已跌出了窗口。我立即跑下楼,到了窗外,发现他摔得并不算重,人还很清醒,袍子被窗台上的铁钉钩了一下,前襟撕了个大口子。我必须立即把他弄走,否则过路人随时都会看到他。因此,我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若是他真敢出卖我,我就绝对不会再对他客气。然后我就把他拉到了街对面,让他装成被歹人抢劫的样子,这才叫孔庙里的那个后生去衙门里报官。我本可当场干掉他,但是他欠我很多银两,再者,我觉得遭歹人袭击的谎话完全可以将此事遮掩过去。”
狄公点了点头道:“明天公堂之上我再听你详细供来,现在我只想核对主要的犯罪事实。卞嘉说他毒死董迈是出于无意,可是属实?”
“当然属实!大人试想,我会放心让那个胆小怕事的草包去投毒杀人吗?我只是跟他说,那天晚上别叫董迈去碍事就可以了,因为夏光要代董迈到董府废宅里去赴约。我还说我已把钱押在二号船上,一定要让九号船输掉比赛。我把那包毒药给了卞嘉,对他说:‘你在白石桥村招待桨手们时只需将这包催眠的药粉投进董迈的酒碗里即可。’卞嘉有些惧我,因为他欠我一大笔钱,刚才我说过了,无奈,他只好照我说的去做。不过那包药粉可不是催眠用的。而是效力极强的毒药!可是我运气不佳,这真是天意。仵作在南方时见过这种毒药。董迈的尸体被弄到岸上时,要不是你那个该死的仵作正好在场,卞嘉会认为是催眠药粉影响了董迈的心脏,那样,董迈之死就会被归因于心病猝发,谁也不会想到他是被毒死了!”
“你让夏光代董迈赴约是为了把那笔黄金和御珠弄到手吧?”狄公简洁地问道。
“大人这回可大错特错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黄金,更不知道什么御珠,我只想把琥珀这个自命不凡的小淫妇弄到手!大人可曾知道那琥珀还在董府做丫鬟时,就曾拒绝过我的美意?我对董老员外说,我到他府上去时,琥珀有意勾引我,并亲眼看着董老员外给了她一顿鞭子。这小淫妇虽然挨了一顿鞭子,不过我还没出完这口气。我知晓琥珀与董迈私通,即使寇元亮那头蠢猪把她收作二房,她也没中断与董迈的往来。我拿这话去套董迈时,董迈矢口否认。其实董迈只不过是一个悭吝之徒,一个靠敲诈勒索别人钱财度日的下流痞子,可琥珀竟……我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我要设法教训她,我要让她跪在我的脚下苦苦哀求,让我饶她不死,就像金莲在白娘娘庙里跪在……在我面前……”
杨有才突然沉默了,眼中出现了忧郁的神色,他轻声说道:“不,我不应把那个卑贱的小淫妇和金莲相提并论。我怎会在祭坛前杀死金莲,怎么忍心让她那纯洁无瑕的裸体沾满鲜血?我只是想吓吓她,好占有她那绝伦的美貌,永远占有她,让她只属于我……谁也不会毁掉这样的美,谁也下不了这样的黑手!刚才她站在大人跟前,我就没法对大人下手,我怕万一伤着她……虽然四年过去了,她风采依旧。”
杨有才双手捧着脸。
半晌无人说话,只有窗外哗啦啦的下雨声。匡闵扬着眉毛审视了一眼杨有才,想要说什么,狄公赶紧抬手,他才没有开口。杨有才昂着头,用一种孤高冷淡的口气继续说道:“是我让董迈修葺了董府废宅中的那个楼阁,因为孟婆子的那间房已经不安全。孟婆子的胃口越来越大,董迈也总是弄一些下贱的女人来应付我,而且朝我要的银两之多已让我难以负荷。但我需要那些女人,需要他们来排遣我对金莲的思念。”
“我不再用董迈帮我做事,为了不让他出去乱说,我答应每月给他一些零用钱。于是我便改雇夏光,这是个地地道道的偷鸡摸狗之徒,但总要有一个人替我在外面做这种事,替我打听金莲的情况。卞嘉这个脓包,一再跟我说金莲的病好不起来了,但我还是盼着她好起来,我渴望知道她的消息,渴望知道她是怎样生活的,怎样……”
杨有才止住了话头,恢复了常态,接着又沉稳地说道:“夏光每次都把从董迈那里探听来的消息讲给我听,这也是我用他的原因之一。几天前,夏光跟我说,琥珀与董迈通奸他已有确凿的证据,因为他们两个约定龙舟赛后要到董府废宅里会面。这对奸夫淫妇居然要在我的床上行那污秽之事!我把床摆在那里可不是给他们用的,那是我用来绑缚那些婊子的!把她们绑在床榻上,然后给她们一顿鞭子,我就有无限的快感,自打发生了金莲那事之后,我就一直这样。我不能让这对狗男女私约密会,因此我决意让夏光代董迈去赴琥珀之约。那小淫妇本想在那床榻之上与她的野汉子一夜缠绵,万没想到另一个汉子早已等在那里准备将她绑缚在那床榻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