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怪!作怪!”他面如土色,大声叫道。
狄公起座,走到仵作身旁,一看之下,不禁向后倒退一步。棺内躺着一具男尸,全身穿戴整齐,头部血肉模糊。
七
大伙儿沉默不语,围立在棺木旁,盯着这具面目可憎的男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男尸的前额被利器劈开,血已凝结成块,整个面部惨不忍睹。
“小女呢?”刘飞坡突然大叫起来,“还我女儿来!”王员外用双手扶住悲痛欲绝的刘飞坡的双肩,将他带到稍远处。刘飞坡仍恸哭不已。
狄公急忙转身返回案桌前坐下,用手重重拍打案桌,厉声喝道:“大家回到原地!马荣快去搜索寺庙!你们三人速将尸体抬出棺外!”后一句话是对办丧事的人以及他的两个帮手说的。
那三个人将僵直的尸体抬出棺木,放在芦席上。仵作跪在地上,仔细拭去尸体衣服上的血渍。上衣和裤衩均为粗布织成,缀满了补丁。他将衣物小心翼翼地叠好,堆放整齐,然后抬头看着狄公。
狄公拿起朱砂笔在尸格的抬头处写下“无名男尸”字样,递给了书吏。
仵作将汗巾在铜盆中浸湿,拭去死者头上的污血后,可怖的开裂伤口便显现无遗。之后,他又擦拭死者全身,仔细检查。仵作起身对狄公禀道:“男尸一具,发育健全,年约五十。双手粗糙,指甲开裂,右手拇指有明显硬茧。须发灰白稀疏。死因:前额中间有一伤痕,宽一寸,深二寸,为双刃利剑或利斧所致。”
书吏将仵作所言记下,写在尸格上。仵作在上面捺过手印,递给了狄公。狄公命他搜索死者衣物,结果仵作在衣袖内找到一把木尺和一团皱纸。他将物件置于桌上。
狄公看了一眼木尺,并将纸团展开。他眉毛一扬,便将纸片放进自己衣袖内,然后说道:“大家依次前来辨认死者。刘员外与王员外,请吧!”
刘飞坡好奇地看了看死者面目全非的头部,摇摇头,走了过去。他已吓得面如死灰。王员外也想匆匆走个过场,但突然惊讶地叫了出来。他强忍住恶心,蹲下身来细看尸体,不禁喊道:“我认得此人!他叫毛源,是木匠!数天前,他曾到我府中修过桌椅!”
“他家住何处?”狄公急忙问道。
“大人,我不知道。”王员外答道,“我得去问我管家,是他去叫的木匠。”
狄公慢慢捋着长须,没有再问。猛然间,他对着办丧事的人厉声问道:“你操此营生,理应熟知此道,如今棺木被偷换,为何不及早禀报本县?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办丧事的人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敢对天发誓!大人!这口棺木确实是女尸入殓的棺木。十余天前我亲自购得,棺木上烫有印记,大人!不过,此棺木很容易撬开,因为当初权且只当存放尸体之用,棺钉并未钉死,而且——”
狄公挥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这具男尸,”狄公当着众人大声说道,“必须重裹尸衣入殓。至于何时下葬,本县将立刻与死者的亲朋磋商。本县现派两名衙役在此堂内看守,以防不测。班头听着,速将寺庙看守人带上来!这等无用之辈岂不形同虚设?他早该来此听审!”
“大人,看守人年迈体弱,”班头回答道,“而且又聋又哑,全仗那些善男信女施舍一饭半粥才得以度日。他住在寺庙山门旁边的一间小屋里。”
“居然又聋又哑!”县令大人怒冲冲地低声说道。旋即,他又对刘飞坡说道:“本县马上缉查你女儿的下落。”
此时,马荣来到堂内。“大人,”他对狄公说道,“我已搜遍寺庙各个角落,包括后面的园子,均无尸体藏匿和掩埋的迹象。”
“你速与王员外一同前去,”狄公吩咐道,“寻找木匠的住处,并查清木匠近来的行踪。如有男性亲朋,将他们带到衙门,我欲逐一审讯。”
说完,狄公拍案退堂。
狄公离开侧堂前,又细细察看了棺木,棺内并无血迹残留。他又看了周围的地面,除了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留有杂乱的脚印外,也无污渍、血斑涂擦的痕迹。显然,木匠是在别处被杀,待血污凝结后,凶手才将尸体移至寺庙,放入棺内。
狄公与洪亮离众人而去。一路上,狄公沉默无语。当他进入县衙后堂,洪亮替他换上便服后,他心头的阴霾才为之一扫。他在案前坐定,笑着对洪亮说道:“看来,我们要解的谜团一个接着一个呀!对了!我将蒋举人软禁府内,真是万幸。你看,木匠袖内的纸片!”
他把纸片推向洪亮,洪亮惊讶地叫道:“大人,纸上写的是蒋举人的名字和住址呀!”
“对,”狄公不无得意地说道,“举人博学多才,可他没有料到这手!洪亮,把他写的单子给我看。”
洪亮从袖内取出折叠的纸片,递给狄公,然后颇感失望地说道:“据我看来,大人,举人的手迹与情笺上的也不尽相同。”
“你说得不错,”狄公说道,“毫无相似之处。”他将纸片扔在案头,继续说道:“洪亮,用过午膳后,你去衙门文案馆查找刘飞坡、韩永涵、王员外和苏员外等人所写的手迹,并让他们各人写张呈子交到衙门。”说着,狄公从案桌的抽屉内取出两张帖子递给洪亮,“将此帖送给韩永涵和梁大人,告诉他们我将于午后到府上拜访。”
狄公起身,洪亮问道:“大人!那新娘的尸身究竟到哪里去了?”
“洪亮,”县令大人答道,“蛛丝马迹尚未显露,要想破解谜团为时尚早。好了,暂且把这宗案子放在一边。我在房内用膳,并要探望妻儿,不知他们近来如何。前几日,三夫人对我言及,我的两个小儿已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可是他们也极为顽劣!”
狄公用完午膳,返回后堂时,见洪亮与马荣正站在案桌边,埋头看着几页手迹。洪亮抬头对狄公说道:“大人,这是四个疑犯的手迹,可是均与杏情笺上的字迹不同。”
狄公坐下,仔细比较着不同的字体,过了片刻,他说道:“的确,没有相似之处!只有刘飞坡的运笔有点竹林逸士的韵味。我猜想,刘飞坡在给杏写这些情笺时,会不会变换了自己的手迹?毛笔可是相当精巧的书写之物,有时很难觉察一个人的笔迹。”
洪亮一听,也接过话头说道:“刘飞坡从他女儿那里,就可知道蒋秀才的别号,并且用这个别号作为情笺的署名,因为苦于想不出更好的落款。”
“对,”狄公思索着说道,“我必须了解刘飞坡的详情。我拜访韩永涵和梁大人也正是出于这个缘故。他们定能告知我有关刘飞坡的诸多内情。马荣,木匠那里有何情况禀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