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荣停顿了片刻。他用手捻着他那八字胡,咧嘴笑着,而后继续说道:“这妞儿真讨人喜欢,她似乎对我有意。而且她——”
“够了!够了!”狄公有几分不悦地打住了马荣的话头,“你那情场艳事就不必细说了!看来,你们俩处得不错。那么,关于杏,她对你说了些什么?”马荣被抢白了几句感到有些委屈。他深深吸了口气,又耐住性子说了下去:“大人,这桃姑娘与杏相处甚好。杏是一年前来到柳巷的,与她同来的还有三个姑娘,都是被人从京城物色来的。杏对桃说起过,她由于一些变故不得不离开山西的老家,而且再也不能回去了。杏个性孤傲,尽管有无数显贵要人想讨她欢心,她均一一婉言谢绝。苏员外对杏更是殷勤关照,曾给她不计其数的贵重礼品,可是她仍然无动于衷,苏员外对此也一筹莫展。”
听到这里,狄公插话说道:“我们不妨将这层关系视为苏员外的疑点。有时候,情场失意会让人铤而走险。”
“不过,”马荣又接着说道,“据桃姑娘说,杏绝不是个冷若冰霜的姑娘,她一定是有意中人。因为每隔数天,杏便要求院主允她外出买些胭脂水粉。由于平日里杏十分温顺听话,也丝毫没有逃跑的迹象,所以院主总是欣然应允。杏每次独来独往,因此她的闺中好友猜测她一定是与人私会。尽管姊妹们设法打听,最终也没弄明白杏去往何处、去会何人!”
“她每次外出,大概有几个时辰?”狄公问道。
“她吃过午饭不久便离开,”马荣答道,“晚饭前回来。”
狄公思忖道:“那就是说,她不会去城外。洪亮,赶快去问问那名书吏,竹林逸士究竟是何人?”
洪亮刚刚离去,一个衙役进屋将一个密封的大信封呈递给狄公。狄公打开信封,将信平铺于案头。他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慢慢细读。当狄公正欲靠在椅背上舒展一下身子时,洪亮回来了。他边摇头边说道:“大人,书吏说本城文人书生中没有用‘竹林逸士’这个别号的。”
狄公说道:“真可惜!”然后他坐直了身子,用手指着案头的信笺,急促地说道,“这是院主的呈子。上面写道,杏原名范荷依,七个月前被人从京都卖于院主,身价为纹银二百两。”
“据牙人说,他买杏的情况有点特别,因为是杏主动找上门来的,并且自报身价为一百五十两纹银。同时杏还提出一个条件:只能将她转卖到汉源。牙人觉得这姑娘与众不同,哪有姑娘出面将自己出卖的?人家姑娘要么通过中间人,要么通过父母。可是牙人见这姑娘年轻貌美,又精于歌舞,他可以从中渔利,便不再多问什么了。当下付清银两,这桩买卖就成交了。可是,柳巷的院主是个不错的买家,牙人不敢造次,便将这蹊跷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院主,以免将来有什么事他会脱不了干系。”
狄公顿了顿,愤愤地摇摇头,又说了下去:“当时,院主问过杏,可杏含糊其词,院主就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他以为杏是由于行为不轨被父母逐出家门的。来到院主门下之后的情形与桃所说大致相同。院主在呈子里提到本城对杏垂涎之人的姓名,这些人均为汉源城的风流名士,可是没有提到刘飞坡和韩永涵。院主曾几次劝杏从这些人中找一个相好,委身于他,却被她断然拒绝。杏舞艺精湛,卖艺不卖身,能为院主赚来大笔钱财,院主也就不再勉为其难了。”
“在呈子的最后,院主说杏喜爱诗文,字也写得很不错,还能画画鸟虫鱼,但她特别讨厌下棋!”
狄公又停顿片刻,看了看他旁边的亲随,问道:“现在,你们几位如何解释杏在宴席上对我说的关于下棋一事,以及她在袖中所藏的棋谱?”
马荣不知所措地挠着头。乔泰问道:“大人,我能看看那张棋谱吗?我曾经喜好围棋。”
狄公将棋谱推给乔泰。乔泰看了一会儿,说道:“这棋谱无甚价值,大人!白子几乎占满整个棋盘,只要设法稍微动几个白子,便能将黑子团团围住。黑子的布局毫无章法可言!”
狄公双眉紧锁,沉思片刻。悬于大门外的大铜锣响了三下,将狄公从沉思中惊醒。锣声在衙门大堂上回荡,狄公即将升堂问案。
狄公将棋谱放回案桌抽屉内,长叹了一声,起身离座。洪亮帮狄公穿上藏青色锦缎官服。狄公扶正头上的官帽,对三人说道:“今晨先审船命案。好在眼下尚无别的要案缠身,我等可以全力以赴地破解此谜。”
马荣挑起厚重的门帘,狄公从后堂步入大堂,登上高座,在覆盖大红锦缎的案桌前坐下。马荣与乔泰站在他身后,洪亮照例站在狄公的右边。
衙役们分两排站于堂下,他们手执皮鞭、棍棒、铁链、夹板等刑具。书吏及他的助手坐在狄公两旁的矮桌前,听候笔录供词。
狄公环顾大堂四周,发觉人头攒动,百姓们早已聚集在此。船命案的消息不胫而走,犹如燎原之火,汉源百姓迫不及待地想要前来听审。人群之中,只见韩永涵、康氏兄弟、彭员外和苏员外均挤在里面。狄公正在纳闷儿为何不见刘飞坡和王员外,衙役班头早已告知他们必须到衙门听审。
狄公将惊堂木一拍,宣告开审,然后一一传唤证人。
突然,衙门口人潮涌动。为首的是刘飞坡,他神情激奋,大声呼喊:“大人申冤,人命关天!”狄公对衙役班头使了个眼色,众人被领至案前。
刘飞坡双膝跪地。一个高大的中年乡绅,身穿蓝布长衫,头戴玄色便帽,跪在刘飞坡的身旁,另有四人仍立于衙役身后。狄公认出其中一位是王员外,其他三人不知姓名。
“大人!”刘飞坡喊道,“小女在新婚之夜被人残害致死!”
狄公扬起眉毛,不紧不慢地说道:“喊冤人刘飞坡必须如实禀报,不得有诈。昨夜船宴席上,本府得知令千金于前天成婚,为何事隔两天方来衙门喊冤?”
“都怪这小人使的奸计!”刘飞坡用手指着跪在他身旁的中年乡绅说道。
狄公旋即喝令中年人:“你姓甚名谁,做何营生?”
中年人平静地答道:“在下蒋文祥,乃一举人,家门不幸,连遭不测。我的独子及其新娘遭人掳掠,而这个刘飞坡竟然还要状告我——他们的父亲!恳请大人明察,替我洗刷不白之冤!”
“你这个卑鄙的无赖!”刘飞坡喊道。
狄公厉声喝道:“刘飞坡,休得咆哮公堂!从实说来!”
刘飞坡好不容易方停止喊叫。显然,他由于过度悲伤和愤怒,完全不能自已,与昨夜相比,可真是判若两人。过了一会儿,他才稍稍安静下来,开始说道:“刘某后继无人,上苍没有赐给我一个男儿。月仙是我的独生女,她弥补了我心中的缺憾。她娇美动人,温柔体贴,看着她长成美丽聪颖的少女,我心中有说不出的欣慰,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