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见一切就绪,遂将惊堂木一拍,高声宣布审案开始。传唤过了原告与被告,狄公即俯身将洪亮为其展开于案上的卷宗、地图又看了一遍。阅毕即命班头将那两个农人带上,跪在案前听宣。狄公宣布断案结果,二人连连叩头于地,口服心服。
狄公拿起惊堂木,正欲宣布退堂,此时堂下人群中一瘸一拐地走出一人。只见此人峨冠博带,手拄一根竹杖,面容端庄俊秀,胡须修剪齐整,看去四十上下年纪。此人走至案前,费力地跪下,然后以和缓文雅的口气说道:“在下船东顾孟彬叩见县令大人。县令大人适才上任升堂,顾某即冒昧叨扰,心中不胜惶恐之至。今有一事相求大人。顾某拙荆曹旎失踪多日,至今下落不明,顾某心中忧虑如焚,还望大人为顾某做主,派人查寻。”
顾孟彬说罢,匍匐于地,连叩三个响头。
狄公闻言,朗声道:“顾员外但请详述案情,以便本县据实决断。”
顾孟彬随即禀道:“十日前,顾某与曹氏新婚,当时因前任县令突然辞世,顾某未敢大宴宾客。婚后第三日,新娘子即依本地风俗回母家探亲。其父乃本地名流学士曹鹤仙,家住西城门外乡间。按说娘子本应于第十四日即前日午后回转家中,可当天她并未归家。顾某猜想或许娘子还要多住一日。可昨日午后,娘子仍未回到家中,顾某心中着急,便差手下管事金桑去岳父大人家探问。岳父曹公告知金桑,娘子确实已于前日返回,乃是吃了午饭,与其弟曹明一同离去的。途中,曹明步行,紧随其阿姊马后,一直陪伴前行。曹明于那日黄昏时分返回岳丈家中,告知其父,那日伴送阿姊行到大道附近,见路边一棵大树顶上有个鹳巢,便叫阿姊在前先行,待其上树取几个鸟蛋后再来赶上她。可当曹明攀上树,不想踏着一根朽枝,跌落下来,将足踝给扭伤了,只得忍痛挪至附近农家,包扎了一番,也不去追赶阿姊,便借那农家毛驴骑回家中。曹明称他与阿姊分手之后,见阿姊向大道方向骑去,故猜想阿姊会沿大道直接进城。”
说至此,顾孟彬稍歇,用袖擦去额上汗珠,然后继续道:“顾某手下管事金桑在回城途中曾去乡间小路与大道交接处之哨卡询问,并沿进城大道一路询问附近农家与店家,可均无人看见那日有妇人独自骑马经过。为此,顾某心中甚是不安,深恐娘子遭遇不测。如今恳请大人尽早派人寻查顾某拙荆之去处。”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个折子,恭恭敬敬地用双手将折子举过头顶,又道:“在下顾某写有一个呈状,内中详述拙荆曹旎形容、衣着及坐骑模样,呈请大人过目。”
边上班头走上前,接过折子,递与狄公。狄公展开阅毕,问道:“员外之妻归家途中可曾随身携带珠宝钱财?”
“回禀大人,拙荆回家途中并未携带任何珠宝钱财。”顾孟彬答道,“此事金桑亦曾问过顾某岳丈,岳丈大人告知金桑,其女离家之时只随身携带了一只藤篮,内装几块糕饼,皆是其父要她带回送与小婿的。”
狄公点点头,又问道:“员外仔细想来,是否有忌恨你而欲加害于员外之妻之人?”
顾孟彬摇头道:“回大人话,或许有人忌恨顾某,商场向来如战场。然顾某自思,即便有人忌恨顾某,亦不敢无视王法,做出此等卑劣之事!”
狄公以手抚须,心想顾某之妻极有可能与他人私奔而去,但此事乃是隐私,不便当堂理论,故决定先了解顾妻品行与乡里名声之后再做决断。想到此,遂开口对顾孟彬道:“本县将迅速就此事展开必要的调查。退堂之后,员外即去通告手下管事金桑即刻前来本县书房,将其寻访实情详细禀告本县,以免衙门再遣人去乡间寻访,徒费时日。一旦本县有何音讯,亦会立刻告知员外。”
狄公说罢,即拿起惊堂木向案上重重一拍,宣布退堂。
狄公回至书房,见一名书吏正在书房等候。问之何事,其禀道:“船东易员外到此,有要事想见大人。小人已将他领入衙内,现正在客厅等候。”
“易员外是何人?”狄公问道。
“回禀大人,易员外名为易鹏,乃本地巨富,”书吏答道,“他与顾孟彬同是本地船东,两家船只经常往来高丽、日本经商。两家在城北河港处专有一处大船坞,那里是他们造船、修船之处。”
“也罢,”狄公道,“我正待要见另一位客人,然既是易员外有要事相见,我便先去见他也罢。”转身又对立在一旁的洪亮道:“洪亮,烦你先去接待一下金桑,请他讲述一下如何寻访顾员外之妻的详情细节。待我见了易鹏,听他说些什么,即来会见金桑。”
吩咐已毕,狄公便径自往客厅走去。
客厅内,易鹏正站立一旁,恭候狄公到来。他见狄公走上门口石阶,慌忙跪伏于地迎候狄公。
狄公入内,搀扶易鹏道:“易员外免礼,此处不是大堂,无须如此客气,快快请起,请坐。”
易鹏称谢起身。狄公在茶几旁一张太师椅上就座,易鹏则在狄公对面一张椅子边沿小心就座。狄公见此人生得肥胖,长着一张肉鼓鼓的圆脸,厚嘴唇上方留有两撇薄薄胡须,下颌上亦稀稀落落长着些短须。狄公不甚喜欢他那对滴溜溜乱转的小眼。
易鹏端起仆役递与的热茶呷了一口,张口欲言又止,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狄公见状乃先开口道:“易员外,本县打算几日后邀请本地士绅名流来此聚会,届时我想与员外做次推心置腹的长谈。今日本县公务繁忙,故而还请员外免去客套,有话但说无妨。”
易鹏闻言,遂深施一礼,开口道:“大人,在下是本地一船主,自然常去码头等处巡视,知晓那里一些事情,故今觉有义务禀告大人一件要事。近日一直有传言称大批兵器正从此城偷运出境。”
狄公闻言,即刻坐起,将信将疑问道:“兵器?运往何处?”
“回大人话,必是运往高丽。”易鹏答道,“易某听说高丽人因战败而十分怨恨,正谋划袭击我朝驻防军队。”
“员外是否知晓何人从事此项卖国交易?”狄公问道。
易鹏摇头道:“大人,十分遗憾,易某尚不知此是何人所为。但易某敢言,易某所辖船只绝对不会为此凶险阴谋所利用!当然,此事只是传言,但本地军塞防御使也已获知有关讯息,据说近日所有离港出海船只皆须接受严格检查方可出海。”
“员外若是获知什么音讯,休要忘了即刻通知本县。”狄公道,“在此,还要顺便向员外请教一事,不知员外对同行顾孟彬娘子失踪一事有何见教?”
“大人,此事易某不知,实在无可奉告。”易鹏答道,“不过,如今曹公必定十分后悔未将女儿嫁与易某之子!”
狄公听易鹏如此说,不觉为之一振,抬眼注视易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