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残酷的现实,反而激起了高见骨子里那股近乎疯狂的“不服”!凭什么?凭什么有些人可以高高在上,视万民如草芥?凭什么这世道就非得如此磽薄?他就是要做那个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铁头娃!
只是,不好表现出来。
高见放下酒盏,手指摩挲著杯沿冰凉的陶釉,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带著点自嘲的笑容,主动转移了话题:“世情如此磽薄,钱財恁般珍重,李尚书,我高见能有今日,能在龙宫搅动风云,能活著回到神都,全赖您当初那六百万金雪中送炭,这份恩情,高见铭记於心,谢字太轻,但还是要说一声,多谢了。”
李騶方看著高见眼中一闪而过的沉重和那份近乎偏执的眼神,心中瞭然,也不再深究刚才的问题。他给自己和高见都重新满上,语气带著感慨:“不必言谢。这世上,像你这般有自知之明,又能看得清楚、敢去打破僵局的人,太少了。大多数人,不过是拿著放大镜在好人身上挑瑕疵,在坏人身上找闪光点,自欺欺人罢了,能与你共事,是我的运气。”
但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带著长辈般的提醒:“不过,高见,切莫掉以轻心。很多事情,看起来容易做,就好像傻狍子好抓一样。但你要知道,至今野外还有傻狍子,是因为它们都聪明绝顶了吗?不,只是还没被抓完而已。对付那些世家门阀,也是一样。北地那四根朽木柱子,或许算得上傻狍子,被你轻易撼动。但这神都之內,这天下之间,盘根错节、深藏不露的世家,如同那会装死、会挖洞、会反扑的熊羆豺狼,比比皆是。抓狍子容易,猎虎豹则需万全准备。”
高见神色一凛,郑重地点头:“尚书大人金玉良言,高见明白,锋芒需藏,猎物需辨,时机需待。”
气氛稍缓,高见的目光投向那扇巨大的琉璃窗。窗外,神都浮岛如同星辰般悬浮,灯火璀璨,飞舟如织,一片繁华盛景。但他眼中看到的,却是繁华之下另一种极致的“荒芜”。
“神都……真是只有人啊。”高见轻嘆一声,“如此庞大的空中之城,十亿生灵聚居,飞鸟绝跡,走兽无踪,连草木都成了精心培育的点缀。就算是真龙,到了这里,也得收敛爪牙,盘踞於一隅,向这人道王权低头。”
李騶方顺著他的目光望去,脸上露出一丝复杂,既有身为神朝重臣的自豪,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解释道:“一个小点的县城,好几十万人聚居在一块地方,就足以將土地踩踏得面目全非。为了修筑房屋,要夯实土地,砸石入地,除尽刚出土的小草。烧煤烧炭,烟雾腾腾;滥伐树木,驱鸟逐兽。草树木也好,鸟雀昆虫也罢,都得为人的生存让路,腾出地方来。”
他端起酒杯,语气带著冷酷:“更何况是容纳十亿生灵的神都?这天地虽大,但资源有限。为了神朝存续,为了这亿万黎庶能有一隅安身立命之所……其他的东西,无论是鸟兽草木,还是別的什么东西,都得让步。这是……大势。”
高见沉默地听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对於李騶方这番言论,他不置可否。
窗外的繁华灯火倒映在他深沉的眸子里,却照不进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密室中的气氛再次变得凝肃。酒盏轻碰的声音响起,两人开始低声交谈,话题转向了神都朝堂那更加波譎云诡的局势。
李騶方时而低声分析几大派系的动向,时而指出某些关键人物的弱点;高见则偶尔插言,提出一些看似大胆实则深思熟虑的想法。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很快,在酒香与檀香的交织中,谋划著名下一步的行动。鼠鼠在酒瓮里打起了满足的小呼嚕,成了这密谋背景里唯一的安眠曲。
不知过了多久,酒罈已空了大半。李騶方和高见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也梳理清了眼前的脉络。
李騶方放下酒杯,眼神灼灼地看著高见。高见也抬起头,目光坚定地回望。
没有多余的言语,两人同时伸出了拳头,不是击掌,而是如同军中袍泽般,骨节分明的拳头在空中稳稳地、有力地一碰!
“砰!”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骨节相撞声在密室中响起。
立谈间,一诺千金重。
拳分。李騶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充满期待的笑容。
高见则收回拳头,感受著指骨间残留的微震,望向窗外那片由人构筑的、悬浮於天的超级都市,眼中燃烧著平静却炽热的火焰。
新的风暴,已在酝酿。而他们,已握紧了手中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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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元律这尊耗费了六百万金巨资、威力足以改变神都格局的“地仙傀儡”交给李騶方保管后,高见顿觉一身轻鬆。
这东西是好,但也是个烫手山芋。带在身边,无异於举著明灯告诉所有人“我有问题”,徒惹无穷麻烦。交给李騶方这个老狐狸去运筹帷幄,搅动朝堂风云,才是物尽其用,既能发挥其最大价值,又能將自己暂时摘出来,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
当然,他並非毫无保留。那驱动傀儡的特定“神韵”,他並未倾囊相授。
李騶方掌握的是基础的“驱使”足以让元律发挥地仙伟力,成为其手中最锋利的剑。但更深层的频率,高见留了一手。这是自保的后手——若他日双方立场相悖,兵戎相见,这尊傀儡的最终归属,还是高见。
处理完这桩“大买卖”,高见只身返回了神都太学。他此行凉州任务,虽然后面跑偏到了龙宫,但也算是完成,自然要回来继续学业。
然而,他刚踏入太学的正门,脚步还未踏上通往藏经阁的青石大道,高见脚步便是一顿。
只见前方,十余名身著太学標准青衿儒服、气度不凡的青年学子,正成半圆形散开,恰好堵住了通往学舍的主道。他们或抱臂而立,或手按佩剑,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高见身上。那目光中,有审视,有好奇,有不忿,更有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
为首一人,身材高挑,面容俊朗,眉宇间带著一股久居人上的矜持与沉稳,正是曾给过高见下马威的学长——苍海!
他站在人群中央,並未刻意显露气势,但那份隱隱的领袖气质和强大的气场,却让周围学子不自觉地以其为中心。
“高师弟,凉州一行,辛苦了。”苍海率先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標准的贵族式寒暄开场。
“苍海师兄。”高见微微拱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