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便站起身来,棠许却问:“你的来日方长是什么?是打算一辈子将我豢养在这个房子里,永远与世隔绝吗?那你呢?你还回去淮市吗?你的仇还要报吗?你跟燕家的仇,你跟江家的仇,你还报吗?如果不报,你这么多年,岂不是白活了?如果你还要报仇,那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不担心吗?你不怕我再发生什么意外吗?你想要的是什么,最终你能得到什么,你想过吗?”
这一刻,棠许知道,自己终究是向他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他将最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跟她一起待在这个地方,努力压抑和克制着自己,为的不过就是这近乎偷来的数日欢愉。
所以他假装忘记了外间的一切。
忘记了他背负的所有,忘记了仇恨和痛苦,忘记了风险和危机,也忘记了他为什么而活……
可是这终究不是真实的世界。
哪怕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迫自己,终究还是有端倪显露。
再在这个虚妄的“桃源”中待下去,不过是在反复折磨自己——
还不如,一次戳破所有烟雾,来个痛快。
棠许很冷静,却不知在何时,就已经泪流满面。
她像是没有察觉一般,转头看他。
燕时予始终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面对着棠许一连串的质问,他始终没有任何回应,连身形都没有动一下。
然而,棠许还是清晰地看到,他垂落的袖口处,那只手,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轻颤了起来。
她迅速移开了视线,没有再看。
不多时,房门传来开合的声音。
燕时予离开了。
棠许静静看着自己头顶的输液瓶,一滴,一滴……
时间就这样在她眼前流动了起来,仿佛昭示着,她终究是要回到正常的世界里去了。
……
输液瓶中最后的药物输完,棠许迅速拔下了自己手上的针头,按住针口片刻,随即便找到自己的外套裹上,悄无声息地拉开了房间的门。
楼上楼下,她都没有看见燕时予的身影。
只有一阵诡异沉重的声音回响在屋子里,咚,咚,咚……
下午三点,天色正是明亮的时刻,那声音却如同从最黑暗的地底传来,让人周身冰凉,不寒而栗。
棠许在楼梯口站了很久。
她在听那个声音,也是在看……茶几上的那把车钥匙。
那声音依然在继续,一声一声,持续不断,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终于,棠许快步上前,一把抓起那把钥匙,转身就冲出门去。
汽车就停在门外的树下,棠许一面飞快地发动车子,一面紧盯着屋子门口的动静。
因为精神过于紧张,她连手都在微微颤抖,一不小心就挂错了档位——
砰!
一声巨响,车子撞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棠许身体重重磕上方向盘,她咬着牙,一面看着依旧空洞洞的门口,一面重新调整档位。
这一回终于没有再出错,她迅速调整了车头,又看了一眼那空洞洞的门口,径直将车子驶出了小院。
小院门口那条路的两边她都走过。
她知道通向大河的那边没有任何公路,所以说,通向村庄的方向才是她应该去的方向。
棠许驾着车,很快就看见了先前见过的那个村庄。
沿着这条路驶出去,在快要接近村庄时,终于看到一条更加宽敞的路。
棠许在那条宽一些的路上又行驶了几公里,终于见到了路上的指向牌。
她这才靠边停车,低头摆弄起了车机系统。
很快她就找到了导航,调出地图,输入淮市的地名,看见了回淮市的路线。
300公里。
不算远。
如果开得快,说不定三个小时就能抵达。
棠许一边计算着,一边顺着导航将车子驶向了指引的方向。
不到二十分钟她就到了高速路口,她车头虽然有损毁,但是并不严重,收费站的工作人员却还是目光惊异地看着她,递给她两张纸巾,问她:“女士,你没事吧?”
棠许接过纸巾,才知道,她又哭了。
可是她怎么还会哭呢?
她都已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了,为什么还会哭?
……
天色黯淡下来。
地处偏僻的小楼也失去了前两夜的光亮,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
一如从前无数个日日夜夜。
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仿佛里面早就已经没有了人。
没有人会关注这样一个地方。
也没有人会在意……
夜深到极致,天上云层迭迭,星月无踪,黯淡得连一丝光线也没有。
却在这时,有一束雪亮的光,穿破黑夜,射向了小楼的方向。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车子疾驰至院内,停在了台阶下。
棠许推门下车,飞奔进屋内。
黑暗的窗户被车灯照射着,透进的光堪堪照亮客厅的一个角落。
沙发里,燕时予安静地坐在那里,血淋淋的手臂垂落在侧。
他没有表情,也没有一丝生气。
直到……
棠许飞扑进他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她埋在他怀中,终究难以克制地痛哭出声,“我们回去……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我陪你回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