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三岔河口血案
暮色里的三岔河口被血霞染透,河面的大船似头匍匐巨兽。
这郁金香号,是典型的西洋船,高耸船尾楼上镶着圣母像,斜桅帆索间还挂着晒干的南洋香料,虽水手们仔细维护,但常年航海留下的斑驳,还清晰可见。
要说起来,这船在码头上十分显眼。
毕竟三岔河码头上,大多是漕船盐船,南北商船,即便有外来船只,体型也不会太大。
而这艘郁金香号,却有些不同。
当初随着南洋诸国朝贡团,经过大沽口,从海河进入津门码头。
刚一到来,就吸引了不少人围观,毕竟和神州舰船样式不同,甚至有津门的大小佛爷,听说红毛番的勺子都是金银,趁着夜色潜入船中,想弄些油水。
但去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打断了手脚,抛入三岔河中。
一个外来户,敢如此嚣张,津门的城狐社鼠皆闻风而动,要把事情闹大。
但谁都没想到,水师营突然出面,严厉警告。
没过多久,静海帮也高调宣布,谁打这船的主意,就是给他们找事。
自此,这艘船便安稳下来,没人再打扰,百姓也逐渐习惯。
甚至还成了码头一景,有书生和商户远眺欣赏。
而如今,这看似温顺的巨物终于露出獠牙。
原本关闭的窗口,一一被打开,竟全是伪装的炮口。
二十四门黝黑炮管,从舷窗缓缓探出。
“散开!”
李衍远远察觉不对,当即让同伴们分散前行。
然而,三岔河口码头上,远不止他们。
此时日头半落,只有一抹红晕铺在水上,正是吃饭的时间。
码头上,棚子里飘着油炸果子的香气。
扛大包的脚夫们蹲在石阶上,啃着夹了腐乳的戗面馒头闲聊。
忽然,有人指着河面,瞪大了眼睛,颤声道:“介…介要干嘛?”
“bolas de cadena(链弹)!”
郁金香号船舱中,红胡子肥胖炮长一声大吼。
赤膊的黑奴水手们,顿时进行填装。
他们所用炮弹,乃是两颗实心铁球,以铁链连接。
这玩意儿,原本用于破坏敌船桅杆或船帆。
但如今对着码头,显然是要追求杀伤力。
眼见有黑奴手脚不利索,红胡子炮长直接踢了一脚,随后拎着朗姆酒哼哼灌了一口,酒液顺着浓密胡子流淌,眼睛充血变红,满是凶残的疯狂。
“fuego(开火)!”
随着他怒吼下令,嘭嘭嘭的火炮声不断响起。
销烟滚滚,炮膛里铁链缠着的弹丸呼啸而出。
前方几艘漕帮的漕船最先倒霉。
飞虎“漕”旗瞬间掉落,桅折帆破,漫天木屑飞溅。
“轰——!”
链弹扫过码头茶棚,敦厚木桌,连着四五个吃饭的脚夫,被拦腰打断。
“娘咧!红毛番打炮啦!”
漕工孙二愣子慌忙趴在地上,却被炸飞的漕运告示牌直接削去了发髻。
码头仓库木门炸裂,堆成小山的苏绸木箱轰然爆开,湖蓝缎子裹着断指在天上乱飞。
几个原本在货堆后赌骰子的力工,顿时被倾塌的屋顶掩埋。
岸边卖炸河虾的崔婶子,刚吓得瘫倒在地,热油锅便轰然炸裂,连带下方黄泥垒砌的炉灶,瞬间引燃大片火焰,几名躲闪不急的漕工,瞬间成了火人,惨叫着跳入河中。
火势更是迅速蔓延,点燃周围的棚子和木屋。
津门三岔河码头这些年发展太快,无数百姓涌来,各种棚子胡乱搭建。
码头衙门也管不住,此刻却成了灾难,令大火飞速蔓延。
“嘟——!”
码头之上,当然有水师营执勤的兵丁,随着示警号角响起,端着枪往外跑。
然而,郁金香号此刻已完全显露出狰狞面目。
船艏像的鎏金郁金香纹下,暗门里又推出六门佛郎机快炮。
咚咚咚的炮声连绵不断。
码头之上,顿时土石四溅,不少兵丁和百姓,直接被打成齑粉。
码头水师营中建有望楼,可远眺河面。
一名身材肥硕的胡子大汉,正瘫在望楼里吞云吐雾。
他的衣甲胡乱敞开,两名女子一个喂酒,一个塞葡萄。
就连抽福寿膏的烟枪,都镶着翡翠。
正是津门水师营漕运总兵周康。
他对自己的官职很满意,日子逍遥似神仙。
每当闲下来时,便喜欢在望楼上观景抽福寿膏。
飘飘欲仙中,望着三岔河码头,总能生出一种土皇帝的美妙感觉。
轰!
火炮声,将他手中的镶翠烟枪震落。
漕运总兵周康先是一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来到望楼前观望。
待看到码头景象,他顿时脸色惨白,颤声道:“完了…”
按照规矩,商会船队的火器都要报备,进入神州重要码头,都要直接木塞封堵,将火药上缴,离开时再发放。
更何况这些番邦异族之船,规矩更加严苛。
进入大沽口,所有的火器就要拆掉,海河之上还有海运总兵巡查。
到了三岔河口码头,他也照例巡查过几次。
只不过后来那红毛番商人经常上供,他也就逐渐懈怠,还命人不得靠近滋扰。
怎么上面突然出现了火炮?
定是借着他的命令掩护,偷偷运上了船。
“大人,红毛番疯了!”
手下副官直接撞门而入,满脸惊慌。
“大人,该怎么办,快下令!”
这副官也是满肚鬼点子,知道水师营犯了大错,后果不堪设想。
但若拱火让周康下令,很多黑锅就能全扣给上官。
然而,此刻的周康已是六神无主。
加上抽过福寿膏,神情更是恍惚,屁股一松,顿时屎尿齐流。
轰!
又是一声巨响,附近囤盐的官仓也被炸碎。
漫天盐粒飘洒,好似飞雪降临。
漕运衙门的“天庾正供”匾额,打着旋落入河水中…
……
“妈德!”
李衍狠狠骂了一句,加快脚步。
他不清楚,这番帮船上为何有如此多的火炮?
津门水师营简直是烂到了根子里。
当然,此刻也顾不上多想。
耳边炮火轰鸣,泥土碎石四溅,还有残肢断臂乱飞。
对方二十四门火炮乱射,连绵不断,还有六门弗朗机炮穿插,好像着火的刺猬,无论河面上的漕船,还是三岔河口码头,此刻已是一片狼藉,犹如战场。
李衍功夫再高,也是肉体凡胎,挨着一炮就玩完。
之前在成都之战中,他就已经灭了盏魂火,只剩两条命。
修复的天灵地宝还没找到,若在这里挂掉,那可就麻烦大了。
咔嚓!
李衍闪过链弹撕碎茶棚木柱,探头向前一看。
他此刻,距离河边还有百米,郁金香号停靠在离河一百米的地方。
若用神行术,几个呼吸之间就能登船。
但就是这短短的距离,却犹如天堑。
六门弗朗机炮覆盖,还有数量众多的火枪乱射。
即便用了遁术,也难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