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淋雨一直走(9000字)
“你最近最好收敛一点。”
吃饭的时候,母亲突然这样说。
安幼南故作淡定,放下正在吃的可乐鸡翅,甩一甩头发:“我又怎么了?”
“我最近听到不好的传闻,”母亲说,“你们老师说,你们一群小伙伴,好像在霸凌一个同学?”
“啊?我?霸凌?没开玩笑吧?”
安幼南长大嘴巴,摇头晃脑,接着一脸恍然:
“说的是赵词吧?她是跟我朋友处得不融洽,但我发誓我没参与,我顶多算是没有阻止她们……”
安女士说:“对于你爸来说,你的朋友圈参与了,就等于是你参与了。没有什么区别。”
不等安幼南叫屈,她又说:“不用觉得冤枉,这事如果传到你爸耳朵里,你会在他那儿扣很多印象分。所以,你要么管管你朋友,要么划清界限。”
安幼南撇着嘴,用勺子在自己碗里戳来戳去,嘀咕道:“又要我融入集体,又要我划清界限,你们真的好难伺候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
这段时间,树立共同敌人的策略成功了。安幼南成功打入了杭高名媛小团体内部,还取得了一定地位。
代价是赵词的日子变得有些不好过。她向老师申请了几次调座位,未果,但教师们嗅到了学生间的龃龉。
要说霸凌,那根本不算霸凌。安幼南在之前的学校,被人发现是小三私生女后,她遭受的那些才配称作霸凌。
赵词的遭遇不及那百分之一。
只不过这是杭高,学生个个是宝贝,老师看得紧点,所以才搞得这么夸张。
安女士看她面色阴沉,情绪不高,换了个话题:
“你知道,为什么你爸那些小四、小五、小六,一个个都枝招展,年轻貌美,但他最重视的却是我吗?”
安幼南对这个话题倒是十分感兴趣,抬起头来:“为什么?”
安女士嘴角向下:“因为她们根本不懂你爸的心理需求。他要的不是享乐,而是安全感,是自我实现,是理念被认同。她们根本不懂,只知道化妆、医美。”
安女士又说:“你爸已经离婚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就是决定我们能不能搬进大房子的关键时期了,我不要求你帮我什么,但至少你不要给我拖后腿。”
安幼南乖巧点头。
母女两人居住的这间公寓,位于东海二环内,面积120平,总价是个天文数字,普通人奋斗一辈子都买不起。
安幼南讨厌这地方。
因为这间房子不属于她们。她们只是暂住而已。
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一只东躲西藏的老鼠。
她不要再当老鼠了。
她一定要住进大房子。
…
赵词回到教室时,看到安幼南的那堆狐朋狗友将自己座位挤得满满当当,顿时脸色一沉。
“不好意思,赵词,她们上课就走,”安幼南满脸笑容,“你先去外面活动活动吧。”
尽管是自己的座位,但赵词已经习惯这种欺负了,无力反抗,低头走过来,嘀咕了句“我拿书”,伸手进桌肚里鼓捣。
赵词出门后,坐在她座位上的姜瑶一扬手,手上出现了一个本子。
“看我发现了什么?赵词的日记!”
安幼南皱眉:“你干嘛动她东西?”
“我没动啊,是她刚才自己拿东西的时候掉地上的,我只是捡起来了。”姜瑶叫屈。
“放回去。”安幼南命令道,“随便动别人的私人物品是很没品的行为。”
“别这么严肃嘛,姜瑶又不是故意的。而且这不是她的日记,好像是她写的诗哦。”
安幼南取过本子,翻开一看,工工整整的笔迹,每一页都是诗,有长有短。
周清清凑过来,盯着本子上的字念道:
“拥挤的课桌、无人的走廊,我寂静的影子在窗外,凝结出孤单的句点……哇,这是她自己写的?”
“我用手机搜一搜,看是不是抄的。”
这群眼高于顶的纨绔,在发现赵词的才情后,竟然有些慌乱,还有些挫败感,试图证明这些诗并非赵词原创。
这可见,即使是名媛,在面对才华时,也会感到压迫感。
安幼南翻了两页,一个点子如火车般凶猛地闯进她的脑海。
“你们干什么?”
门口想起了赵词的声音。
安幼南抬起头,赵词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劈手夺过她的本子:“谁让你碰我的本子了?”
安幼南说:“看一眼不打紧吧?”
“谁同意你看了?你看得懂吗?”赵词满脸通红。
旁边的姜瑶语气尖刻起来:“都是中国字,有什么看不懂的?赵词,难道你是什么文学家了?你好大的架子啊。”
赵词满脸涨得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赵词嘴笨,说错一句话,找补不回来,急眼了,大声说:
“我的诗是写给我自己的,不是给你看的!”
她激动之下,声音颇大,班上不少同学都望向了这边。
赵词又说:“安幼南,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嫌我穷,嫌我土,但自由的想象力和精神,不是有钱人的特权!在我看来,你们只是畏缩在平庸的躯壳里,嘲笑别人的梦想!”
说完,她抱着日记本狂奔出门。
赵词走后,蒋瑶一脸茫然:“她在说什么?”
“不知道。”
她们确实背地里笑过赵词又穷又土,但这回真的冤枉她们了。她们真没笑她写的诗。
众女生逐渐醒过神来,发现自己莫名成为了言情剧里的反派角色,顿时都很愤慨。
安幼南压下女生们的愤慨,道:“喂,别吵,过来,听我说,我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
“什么点子?”
众人围过来,安幼南用神秘的目光扫视周围众人一圈,低声说:
“我想办一个诗社。”
她说完,在场众人沉默良久。
“怎么了?被震住了?”安幼南问。
周清清说:“不是。我是感觉,你讲了一个很脱离你人设的话。”
姜瑶点头:“嗯,该怎么说呢?感觉诗社这个词一辈子都不会跟你联系在一起,但你偏偏把它说出来了。”
安幼南微恼:“怎么回事?刚才赵词鄙视我没文化也就算了,你们也鄙视我??”
众女生纷纷表示别误会,我们并没这个意思。
安幼南平静下来,问道:“我问你们,你们甘心平庸吗?”
“平庸?我们?”姜瑶指着自己的,一脸难以置信。
这群名媛一个月零钱顶人半年工资,身上随便一个不起眼的饰品说出价格都能令普通打工人咋舌,叼着金茶匙出生的她们,要很小心才能藏起身上的优越感,安幼南居然问她们是否甘心平庸。
“你们不平庸吗?”安幼南说,“我反正觉得我自己挺平庸的,过着被安排的人生,生活从来没有突破过我的想象。
“等到高中过后,就出国,上大学,再到英国或者澳洲,读一个一两年的水硕,找个老外结婚,或者回国,找个稳定但是无聊的班上。这样的人生我可不想要。”
周清清等人全都沉默了。安幼南这番话如同手术刀一样锋利,将她们担忧的事情全都剖开给她们看。
顿了顿,安幼南说:“我可不甘心过这样的生活,我要跟他们不一样。所以我要办一个诗社,悄悄惊艳所有人。你们谁跟我一起?”
周清清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写诗,登报,在杂志发表。然后出诗集,营销,宣传,签售,上新闻,上电视,进文协,总之把这件事当做一个事业来办。”安幼南说。
“再问一遍,你们谁愿意跟我一起?”
刚才女生们还觉得安幼南只是心血来潮开个玩笑,听她说完后,她们突然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而且,她们居然心动了。
周清清问:“你打算怎么实现你说的那些?”
“简单,我有钱。”安幼南说,“现在出书也不贵,好像几万块钱就能搞定,我出它几千本,捐给校图书馆,捐给本市图书馆,捐到各单位,捐给乡村小学。
“现在满世界都是半死不活的报纸杂志,只要有钱、有人脉,发表个把诗歌还不简单?刚好,我们这一圈,应该不缺钱和人脉吧?”
众人被她的务实精神给震惊了。
最重要的是,她说的非常具有可操作性。
众女面面相觑、蠢蠢欲动。
安幼南说:“事先声明,我不是玩玩而已,如果你们加入,不能光挂名不做事,有钱出钱,有人脉出人脉,如果什么都没有,至少要帮忙干杂活、充门面。”
周清清说:“我问下我爸,他在报社方面应该有人脉,如果想刊载,我可以问问怎么登报。”
蒋瑶也说:“我有好几个叔叔伯伯都是电视台的,如果我们这个诗社打出一点名气,可以让他们帮忙宣传。”
有人带头出谋划策,众人的热情顿时被调动起来。
安幼南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伸手道:“很好,那就这样说好了,具体事宜,我们下午放学后讨论。
“我们的目标是,把这个诗社办出声势,办出高端水准,诗社只接纳上层阶级的人,我们要让每个成员,都成为那种……”
想了一会儿,安幼南终于以她不多的文化憋出一个词:“才媛。”
周清清举手。
安幼南威严道:“你说。”
“只有一个问题,”周清清说,“我们没人会写诗。”
众人沉默。
这确实是个问题。而且是个很关键的问题。
“没关系,这个我有办法。”安幼南说。
…
赵词发现,最近自己的日子,突然变得好过起来。
一夜之间,安幼南的那帮狐朋狗友,都不来烦自己了,安分守己状如淑女。
别说跟之前比,哪怕比起安幼南成为同桌之前,她的日子都要好过许多。
她已经很久没在眼角余光中看到同学对她寒酸的打扮露出鄙夷的表情。
她听到风声,说是几个人在忙着办什么诗社。
赵词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她不认为这几个纨绔子弟真想办什么诗社。就算想办,也办不好。
总之,这段时间是她来到这所学校最畅快的一段时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从上次那事后,安幼南就不再跟她搭话了。
这让她有些难受。
不是她被虐出了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主要上次她宣泄了一通,事后听同学说,是自己误解安幼南了。
安幼南并没有如她想的那样拿她的诗示众,反倒还批评别人不该乱动她的私人物品。
自己把人劈头盖脸一顿骂,安幼南不仅没急眼,事后更是一句重话没说,这很让她过意不去。
她几次想向她道歉,却实在开不了那个口。
在某节晚自习上,安幼南好似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矛盾挣扎,主动转过头,微笑着跟她搭话:
“对了,赵词,你知不知道,我们最近在办诗社?”
“呃,啊?知、知道啊,怎么了?”赵词很好地把内心的鄙夷隐藏起来。
安幼南笑着问:“你想不想自己的诗被刊登出来?”
赵词以为她在邀请自己加入,下意识地摇头:“我、我就不加入了吧,你们玩。”
“我不是问你要不要加入,”安幼南说,“我是问你,你想不想让自己写的诗,登报、登杂志?”
赵词一时哑然,然后道:“想啊,当然想。”
“你想就行。”安幼南微微一笑,不再理她。
…
又过了半个月,安幼南所许诺的那些宏图大计,正在一步步实现。
就在记者找上门,不是为了打探伦理绯闻,而是为了采访她何以成为“知名才女”后,马永荣终于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介绍给别人时还略带几分骄傲。
安女士也在变得越发自信,在家时红光满面,声音洪亮,不再焦虑症似的化妆护肤。
大局底定,安幼南的计划,只差最后无关紧要的一步了。
下午最后一堂课后,晚自习前,安幼南把约赵词到阶梯教室单独见面。并没有说明意图。
赵词战战兢兢地去了。
赵词呆在空无一人的阶梯教室好久,构思了几种安幼南对付她的情况,但见到安幼南时还是吃了一惊。
她穿着以前从未见她穿过的运动夹克,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手提包,怀里还抱着一摞书。
“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干体力活了,累死我了!”安幼南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把怀里的东西放到课桌上。
赵词从座位上溜下来,扶着课桌站稳:“你想干什么?”
“等会儿,等我气喘匀了先。”安幼南趴在桌上哈了会儿气,抬头看她,“赵词,你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
赵词马上磕磕巴巴地说:“上次确实是我不、不……”
她想道歉,但这张笨嘴,“对不起”三个字就是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