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有些焦头烂额,但在娘家晚辈面前,自家人不好撕破脸面,只好绷紧老脸办事。
对王夫人笑道:“我懂你的意思,服侍多年的丫鬟,有些捨不得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玉釧虽如今年纪小,但过几年长大些,终归放出去嫁人,她还能做一辈子丫鬟。
如今政儿把她给了琮哥儿,说不得將来能有个前程,到时你脸上也有光。”
……
李氏方才被场面镇住,觉得姑母实在不容易,儿子算有些见识,可媳妇就是个糊涂蛋。
一个毛丫头生的再標致,又不是嫦娥下凡,换两个荫监名额的人情,多划算的一件事。
宝玉他娘还推三阻四,搞得一堆人僵在这里,王家也称金陵四大家,如今越发没有样子。
李氏上门拜望贾母,自然要自己姑母站台,加之这事对贾琮有好处,她愈发心中篤定。
笑道:“老太太这话有理,咱们即便养闺女,大了也是要出阁的,更不用说丫头了。
大嫂也是心地慈良,惯於善待下人,多年的丫鬟捨不得放手,也是重情重义。
既然迟早会撒手,不然给她找个好结果,也算尽了主僕的情分,这也是桩喜事。”
王夫人听了心中欲哭无泪,老爷竟做这等糊涂事,这是要扒我的皮,抽我的脸,算哪门子好事。
贾母见侄媳妇说话转圜,话里话外给自己做面子,心情总算鬆快下来。
就势对王夫人笑道:“既然你捨不得,政儿又要送人,乾脆这事我做主,我哪个也不强迫。
给这丫头一个体面,只问她愿不愿意,她愿意这事就成,不愿意这事就罢,大家都不用为难。”
……
李氏听了这话,心中愕然,姑太太要和稀泥捣糨糊,只是未免太托大了些。
虽说琮哥儿生得出眾,年轻丫头必愿意跟他,自古嫦娥爱少年,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这丫头是二太太贴身丫鬟,大户人家都是从小养在身边,不管是出於情分,还是一时脸面。
即便这丫头想跟琮哥儿,当著这么多人的面,二太太还在旁杵著,只怕一时也说不出口。
万一她说不愿意服侍琮哥儿,姑母可就被晾起来了,大兄的脸面也碎了,琮哥儿知道也不自在。
姑太太一向精明,这回可有些大意了……
……
李氏心中有些犯嘀咕,却听贾母问道:“玉釧,你老爷让你给琮哥儿做丫头,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堂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匯聚到玉釧身上,眾人见她满脸羞红,目光有点慌乱,都等著她回话。
李紈身为二房长媳,日常和玉釧十分熟络,有时碰巧还让她带著儿子,自然希望她有个好结果。
她也清楚玉釧虽话语不多,可不是个糊涂丫头,但凡是个丫鬟,都知那头更有前程。
只是有些话当著眾人去问,或只是单独去问,结果可大不一样。
要是她碍著太太的脸面,不敢当眾说真话,只怕就要错过好机缘。
宝玉因贾母拦住贾政话头,一时並没滚出荣庆堂,听到贾母这等问话,也忍不住看向玉釧。
他心中生出无限怜惜,儘量让目光温柔些,巴不得玉釧能看到,遐想这等清白多情,多半能打动人家。
她如因此头脑清醒,不去沾惹贾琮这禄蠹,免了玷污糟蹋之祸,也算对得起自己一片心……
……
玉釧听了贾母问话,连忙出来跪下,一时间低了头,眾人也看不到她脸上神情。
当初姐姐金釧出事,让玉釧对王夫人暗生隔阂,毕竟姊妹情深,这是人之常情。
但王夫人不知出於何种缘故,並没有因金釧之事,对玉釧有所亏待,还是待她一如既往。
虽姐姐对二房怨懟颇深,但玉釧和王夫人相安无事,还留著一份主僕情义。
虽然姐姐总为她打算,让她不要沾惹二房爷们,盼哪天她也能离开二房。
但姐姐的谆谆教诲,並没成为她的心结,只是当做忠告,並没让她生出急迫的恐慌。
毕竟白家是贾家世奴,从小到大的薰陶,不到万不得已,不容得她有出格的打算。
……
原本她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直到秦显家的为儿子求亲,想让自己嫁给秦勇。
太太明知秦勇是什么货色,居然也答应这门亲事,只是略做拖延罢了。
这才让她在深重恐惧之中,彻底冷了那份主僕情分。
太太没有因姐姐的缘故,慢待作践自己,不是太太心有慈悲,只是觉得不值当,根本不屑去做。
但她为了收服秦显两口子,会將自己当成钓鱼的饵食,丟给秦勇这种恶棍,根本不在意自己死活。
因为在太太眼中,她和姐姐都是奴才,只是个物件,有用便用,那天碍眼就丟了。
是宝姑娘和姐姐去求三爷救命,秦显一家才没好下场,自己才能得脱大难。
虽她不知三爷用了什么办法,但姐姐的命是三爷救的,她的命也是三爷救的,单凭这些还不够吗!
……
堂中眾人见玉釧跪在地上,一时並没言语,都不知她作何打算。
探春看到嫡母目光锐利,直勾勾看著玉釧,眼神有些发冷,像是恨不得封了她的嘴。
探春心中生出担忧,即便玉釧迫於形势,回绝此事,太太已生嫌隙,以后对她,只怕也不如从前。
好好一个丫头,这样留在东院,必定不是长久之事……
宝玉见玉釧跪著不说话,心中一阵酥软快意,人人都说贾琮得意,可见並不都是真话。
终归有清俊可人女儿家,並不会隨意受人愚弄,可见自己这番情怀,吾道不孤,终究是没错的。
正当宝玉有些陶醉自乐,熏熏然颇为受用,突听到玉釧声音清亮,不亢不卑,在自己耳边迴荡。
“老太太,老爷和老太太吩咐,玉釧不敢违背,一定用心服侍三爷。”
王夫人听到这话,脸色难看之极,心中暗骂,这养不熟的死丫头!
宝玉方才见玉釧发愣,以为她不愿此事,心中正得意欣喜,没想瞬间就被戳破。
不免痛心疾首,只嘆世间污垢,难寻半分清明,好端端的女儿家,又要被贾琮这禄蠹玷污。
如不是顾忌贾政在场,他必是要指天骂地的,方能宣泄满腹不平……
探春见玉釧神情篤定,口齿清晰,说的明白,半点不含糊,不禁露出笑容,暗赞真是好丫头。
贾母听了玉釧的话,脸带笑意,显得毫不意外。
她认定玉釧已被贾琮勾搭,如今让她给孙子做丫鬟,要是她不答应此事,那真是活见了鬼。
笑道:“你这丫头有眼光,也有主意,是个有福气的,以后用心服侍琮哥儿,总有你的好处。”
……
贾政见事情顺遂,心情自然畅快,想来玉釧为人乖巧,必能得贾琮看重,自己脸上也有光彩。
宝玉听贾母话语喜气,倒像是巴不得此事,当真憋屈的想去死。
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如不是老爷逼的,玉釧如何会愿意,也实在太过可怜。
只是他满脸心痛去看玉釧,见她俏脸红润,神采动人,双眸隱含雀跃之色。
哪有半分悲戚之色,分明就是自甘墮落,宝玉悲从中来,习惯性绵绵不绝起来……
李紈见玉釧应答得体,真被她抓住机缘,自然乐见其成。
想到自己待玉釧温和,閒时还让她照看儿子,彼此关係不错,
玉釧做了贾琮丫鬟,自己在贾琮房里多个熟人,多条路子,自然是件好事。
只是婆婆脸色难看,李紈自然不好去触霉头,说什么喜气之话。
李紈虽有顾虑,忠靖侯李氏却百无禁忌,只给自己姑母站台,就势说了许多好话。
夸贾母处事利落,赞贾政关爱侄子,又说玉釧生的得意。
还夸王夫人待下人慈悲,不愧是世家做派,轿子全都抬到,倒一个都不拉,把堂中气氛烘托的热烈。
王夫人当著贾母和贾政,不敢甩脸子,听了李氏的好话,还要强顏欢笑,暗地里却气得炸肺。
此时,堂外有丫鬟说道:“三爷来啦。”
玉釧忍不住回头看,见那堂口暖帘掀开,贾琮带著鸳鸯入堂。
她不由自在看向贾琮,见他也看向自己,目光清朗澄澈,透著和煦之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