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阮很轻地舒了口气，“谢谢你，各种意义上的。”
她说这话时姿态温雅，不仅能听出真心的感谢，还能感受到真实的疏离。
“我的问题问完了，现在我们可以回到原来的话题了吗？”
她的坦然令斯乔年品到了苦涩的滋味。
早就料到江阮会这样问。
她说的没错，换位思考，他心里恐怕也不会全然没有波澜。
说来可笑，他今日坐在这里，其实也是傅成渊跟他交涉过的结果，他从来不是主动的。
这份被动使得江阮的感谢更添了些不该有的份量。
“在我说之前，你有什么要求吗？你希望我长话短说只挑重点，还是……”
江阮自然选择后者，她已经不再害怕等待了，她有耐心听完所有的故事。
“我希望你讲得越详尽越好，我会自己在完整的事件里分拣出重点。”
斯乔年压平的唇角勉强地弯了弯，握着茶盏的手摩挲着杯沿，视线轻轻落下来，似乎陷入了回忆。
“好，要从那里说起呢？我好像和你说过，我读书时有段时间很想学习画画，于是家里专门请来了一位美术老师，就从这里讲起吧。”
斯乔年顿了顿，“这位老师名叫阮恩阑，没错，她是你的母亲。”
江阮的手骤然揪紧了，牵动胳膊抖了两抖。
她把双手用力地扣在了一起。
斯乔年看了眼她紧握的手，继续道：“在我的记忆里，小阮老师身上有一种很有力量的温柔，她很有耐心，会包容每一个在绘画上毫无天赋的孩子，譬如在美术方面毫无艺术细胞的我。我的家……我的家庭相对而言比较少见，父亲和他的同胞兄弟们并没有分开而居，我们和堂兄弟姐妹们生活在一起，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家族式的大家庭。小阮老师就是这个大家庭里所有孩子的美术老师。”
“我有很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婚姻于我的父亲而言并非是基于爱而存在的，我更倾向于他在寻找一张装点身份的华丽名片，这张名片就是我的母亲们。阮老师过来的那一年，我刚刚迎来了自我记事以来有印象的第三位母亲，我只记得她很年轻。夫妻恩爱，她与我的父亲很快有了孩子。”
“那个时候，父亲他已经有了很多孩子，我在很多年之后才意识到，孩子对他来说早就已经变成了扁平的符号，他不见得有十分地爱哪个小孩，他只爱他自己。但每个未出生的孩子都是被期待降临的，所以他应当是高兴的。”
“所幸那个孩子也平安降生了。满月的时候，我们举办了庆祝仪式，拍了全家福。大概又过了几天，这个孩子被人掐死在了他的小床里。有关于阮老师的灾难，就从这一刻开始了。”
江阮抖着嗓子问：“为什么？”
“因为她指出了凶手，”斯乔年不忍去看她含泪的眼睛，目光悬停在桌面上，“她看到了。”
江阮急切道：“然后呢？”
“然后凶手被关了起来，但事情没有因为他被关起来而结束。我想，我们都错估了一个十几岁少年的危险与癫狂。”
深夜，关了灯的房间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正欲睡下的阮恩阑听见了细微的不明声响，她倏地睁开眼，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的灯。
什么都没有。
距离那场沉痛的悲剧已经过去了月余，庄园上上下下的人都对忽然消失的两位小主人讳莫如深，不同寻常的气息流窜在每个人心底，沉甸甸地压着。
孩子的生母消沉了许久，她和丈夫在夜间爆发过好几次尖锐的争吵，闹得很厉害，但不知何时起又彻底没了动静。
听蒋偲偲说，夫人精神受了打击，为避免吓到年幼的孩子们，已经被送往后面某一栋安静的小楼里住着休养了，她的雇主已经在着手进行离婚事宜。
阮恩阑不知该作何心情。
她得到了雇主的重谢，只是报酬拿在手里总让她记起司盛谨最后的眼神，像在心口烙下了一道伤，令她久久无法忘却。
那位护子心切的母亲应当还很年轻，蒋偲偲说雇主即便离了婚仍会继续赡养前妻，那么她会住在不知名的小楼里度过这一生吗？
自那之后，阮恩阑时常出神，她不确定自己的指证是否将这个家推向了另一重深渊。
她想离开了。
可这里不是她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阮恩阑侧耳细听，等了几秒，那声音又没了，耳边安安静静的，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她重新躺回去，急促的敲门声却再次响了起来。
“谁？”
“谁在外面？”
没有应答。
这扇门没有猫眼，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况，阮恩阑困惑地站在门后，又问了一遍。
“你是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良久的沉默。
门外只有越来越弱的脚步声，敲门的人似乎又走远了。
“是弄错了吗？”
贸然开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阮恩阑满腹犹疑地回到床边坐下，确认没再有人敲门后，决定先休息，明早起来再去问一问敲门的事。
她刚关了灯，窗边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紧跟着是玻璃碎片清脆的散落音，仿佛当头一棒，震得她猛地弹了起来！
阮恩阑心跳失速，吹进来的风扬起了窗帘，也把光带了进来，一道黑影跨过窗框，踩着满地的碎玻璃，猛地袭向了她！
速度快到阮恩阑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她被狠狠地掼回了床面，砸下去的力道使得后背凸出的骨头炸开了碎裂般的痛。
一双手死死地卡在了她的脖子上，掐得她完全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阮恩阑奋力挣扎，本能地去掰那双手，对方的力道之大恨不能将手化成血水融进她的脖颈，任何反抗无异于蚍蜉撼树。逆着光，她根本看不清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耳边似乎有心跳声，一鼓一鼓，或许是颈动脉血流的声音。
这个轮廓更像是男性，小谨……
是司盛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