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并非只有?陈岩一人, 光是六科里就来了七八个,后头还缀着四五个都察院的官员。
赵简一瞧见这么多科道,面色便?凝重起?来。
他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上前坐下,“今日又是有什么急事?”
陈岩整理衣袖, 上前躬身道:“臣伏闻近来新政施行, 虽明面上重新?丈量给百姓耕种的田地, 实则有不少官吏是借着衡田, 与当地士绅合作, 将田地占为己有?……陛下,此举有?害民生?啊!”
其余人纷纷上前,躬身行礼。
赵简扶额道:“底下难免有?贪污受贿的蛀虫, 既然发现了,朕与众卿便?该极力整改,及时惩治这些人便?是。”
“今日来宫门前敲登闻鼓的那?些百姓, 衣不蔽体,面如菜色,令人见之心酸, 他们哭喊呼嚎,请求天子不要再施行新?政, 陛下可曾看到了?”陈岩嗓音微颤,腰躬得越发低了, 高声道, “这些百姓之所以流离失所, 其根源, 都在于新?政!”
这话掷地有?声,回声激荡在宫室内。
其余人纷纷上前附和。
赵简饶是坐在高位, 面对着十几?个人的据理力争,也显得势单力薄。他几?度想要开口?,却又觉得不妥,迟迟没有?出声。
新?政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不敢贸然维护谢敛。
否则,他不但要面对谏官的唇枪舌战,更要淹没在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里。
良久。
他才低声道:“那?众卿的意思是?”
“臣请废新?政。”陈岩道。
赵简脱口?而出,“新?政不可废!”
国朝积弊已?久,国库空虚。加上边关?连年?战乱,烧钱如流水,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当初谢敛在岭南,短短一年?时间,便?交上来多少赋税!
陈岩目光如炬,“傅首辅总管新?政诸事时,从未闹出这样的乱子来。若非谢敛贪功冒进,目光短浅,任人唯亲,绝不至于令新?政乱成今日的模样来!”
对方话锋一转,竟然是转到谢敛身上来了。
赵简心中警醒起?来,微微蹙眉。
“新?政沦为弊病,罪在谢敛。”陈岩迎着赵简的目光,据理力争,“臣以为,其人大奸若忠,请陛下彻查谢敛。”
赵简此时也回过?味来了。
这些人就是冲着谢敛来的,也是冲他来的。
“眼下当务之急,应当是及时调整律法?。”赵简忍耐住不悦,温声说,“若是耽搁了春耕,只怕百姓一年?都难以维持。”
“若是新?政继续交由谢敛手中,恐怕还有?数不清的纰漏,届时恐怕不止是耽搁春耕……”陈岩折身便?拜,摘下头上乌纱搁下来,“臣请陛下以大局为重!臣自请去职,以表忠心。”
他这话一出,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底下臣子的目光若有?似无落在赵简身上,纷纷弯腰行礼,带着心照不宣的逼迫。
赵简面色发紧。
饶是君主,也没办法?抵抗臣属之意。
但不仅是新?政需要谢敛,他稳坐身下龙椅也需要谢敛。赵简站起?身来,平静道:“听?闻陈卿身体不佳,去职也好,朕允了。”
这话一出,陈岩不可置信抬头。
其余人却飞快对视一眼,纷纷抬手摘下头上乌纱,照着陈岩的模样搁下,俯身长拜道:“臣等也愿自请去职,以表忠心。”
十余人的嗓音扬起?空中浮尘,这声音如潮水般涌向赵简,令赵简有?一瞬间的窒息感。
即便?是顶着压力,处置了一个多嘴的言官。
紧接着而来的,恐怕就是朝堂上众人的非议,更不要说这么多人了。
赵简面色发黑,沉默着坐了回去。
底下众人长跪不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侧垂手而立的内侍都站不住了,双腿抖如筛糠,有?胆子大的抬眼偷觑赵简脸色。
赵简僵坐着,神色晦暗。
底下众人齐刷刷跪着,头伏于地。随着时间过?去,有?人肩膀轻颤,最终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摔倒下去,人事不知。
其余人惊呼一声,高声道:“陛下!”
陛下没有?做声。
反倒是殿外由远及近响起?脚步声,不疾不徐。
这个节骨眼,有?谁会来?陈岩惊疑不定?地侧目,往门口?的方向偷觑过?去。
木门吱呀一声,金赤色的夕阳倾泻而入,淌了满地。
为首的人着赤罗袍、佩金革带,踩着满地残阳,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因为逆着光,青年?的面容模糊不清。
但一见这周身清正冷肃的气质,陈岩便?已?然知道这是谁,其余人自然也会如此。
谢敛,谢含之。
“老师!”
一直一言不发的天子骤然起?身,像是瞧见了什?么救星。
听?到这个名字,陈岩一颗心彻底沉下去。
今上耳根子软,性?子也有?些懦弱。
这事他们本就占理儿,这样逼迫下去,陛下未必不会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