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门被骤然推开。
明亮的火光随脚步声散开, 很快又聚拢过来。
官兵疾步上前?,拦住了砍向陈生的刀。铁器铮鸣一声落地,捡回性命的陈生回过神, 想也不想逃窜出去。
驿站内陡然变得混乱。
见事败露,蒙面?人也放弃了杀陈生, 反倒是朝着谢敛一拥而上。而章向?文所带过来的官兵早有预料, 先一步截断了蒙面?人的路。
不过片刻, 便陷入僵持。
只有夜风越发冷。
“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何?镂径直上前?, 拦住了章向?文, “本官行监察的指责,正奉命办案,章大人也要插手不成??”
章向?文绷着脸, “不敢。”
何?镂冷笑一声。
“但宣化县账面?上没有漏洞,何?大人从何?查案?”章向?文从袖子里取出几样册子,疾步上前?, 递给何?镂。
何?镂接过,仔细翻看。
没一会儿,他的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其余人都注视着何?镂, 各怀心思。
但大家?心里都有数,如果章向?文拿不出有力的证据, 何?镂是绝不会这么平静的。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何?镂身上,宋矜不觉间松了口气。借着月光和火光, 她扫视谢敛周身, 不由心口发紧。
墙边和地上都是荆棘。
谢敛的衣裳已经被勾破了, 鲜血淋漓。
但他抱着她, 自始至终都没有吭声。宋矜心口发闷,不觉伸手抱紧了谢敛, 无声靠在他身上。
谢敛似乎若有觉察。
他的目光极轻极淡地落在她身上。
“世兄去办的。”宋矜说道。
谢敛喉间微动,只“嗯”了声,显得?有些冷淡。
他这样的态度,令宋矜有些心虚。她揽下了这件事,结果却交给了章向?文,自己?跑过来拖累他。
宋矜不由垂下脑袋。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早些时候,还因为别的和他赌气。但真?有意外发生,她却还是没法撂开?不管,一定要亲自陪着他。
宋矜心里有些乱。
“也就是说,这笔银子在宋娘子手里?”何?镂骤然?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意有所指,“本官怎知,是谢先生授意贪污,还是真?的去采购吉贝种?子了。”
这话令宋矜骤然?回神。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令她本能不自在,说不太出来话。
她心口发紧,攥紧了谢敛的袖子。
还未等她措辞好?,谢敛已经冷声道:“你不知?何?大人不知道,难道不会使手底下的人去查?”
不止是宋矜,连章向?文等人也是一愣。
记忆里,谢敛很少发怒。
但此时此刻,青年面?色冰冷,眼神不悦。
他衣衫被荆棘扯破了,满身都是血痕。然?而在月光下,谢敛稳稳抱着怀里的女郎,几步走上前?来。
其余人连忙凑过去,想要帮忙。
却被谢敛以眼神挥退。
月华深浅,谢敛回首淡淡说道:“何?大人可要好?好?地、仔细地查一查,看看某是否贪污,是否要被问罪。”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偷看一眼何?镂。
何?镂已经气得?脸色发白。
眼见着谢敛走远,蒙面?人面?面?相觑,眼巴巴看着何?镂,等他的指示。
但账面?上的银子已经被平了,没了抓人的借口。何?况章向?文还在这里,就是想做点别的,也没法过章向?文这一关。
何?镂沉着脸,冷道:“看什?么?都下去!”
章向?文见蒙面?人在下去了,方才吩咐道:“都去搜查人贩子。”
远处谢敛走得?不快。
宋矜能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越发浓重。
谢敛找了家?客栈,找小二去买了纱布和止血的药。驿站的房间很小,宋矜坐在床边,得?以打量他周身。
谢敛身上的伤比她以为的,还要多一点。
他紧抿着薄唇,面?色有些苍白。
谢敛坐在她对面?的小杌子上,拿着纱布,指骨蜷起得?有些青白。他低垂着眼睫毛,目光落在她染血的裙摆上,“挽起来。”
宋矜听话挽起裙摆。
谢敛握住她的脚踝,冷得?她一哆嗦。
青年神情很专注,一点一点替她剔出扎入皮肉里的尖刺。只是宋矜很疼,下意识攥紧床单,目光直直落在他手腕上。
她又看到那?道红绳。
就像是他手上沾的血一样红。
外头很吵,大家?都在忙着搜查人贩子。
宣化县多年都在闹匪患,百姓过得?很不好?,孩童被拍花子的偷走也是常有的事情。
如今谢敛扫除了山匪,又重新衡田使百姓有了田地,日子好?过起来,大家?才能分出精神来抓捕拍花子的。
“我小时候,也带过红绳。”宋矜抿了一下有些干的唇瓣,靠说话分散疼意,“很多父母会在寺庙里买一根,系在孩子手腕上。”
谢敛的手微顿,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宋矜原本想说的话,戛然?而止。
她骤然?想起来,谢敛的父母都去世了。他手腕上带的红绳,似乎也不是父母给他求的,更像是秦念给他的。
他和秦念相依为命,倒也算是幸事。
可惜,她没能早点认识谢敛。
“我知道。”谢敛说。
宋矜不知道他说的知道,是知道她小时候也带过红绳,还是父母给孩子带红绳的习俗。
但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
街道上时而响起马蹄声,她不由说:“还好?世兄来得?及时,我就知道他靠得?住。”
不知为何?,他手里用力几分,疼得?宋矜闷哼一声。她不由抓住谢敛的袖子,压低了嗓音,轻声说:“疼。”
谢敛骤然?松手,眼睫轻颤。
然?而他抬眼朝她看过来,眸光一如既往冷冽,“不是说你去卖布,怎么交给了向?文?”
宋矜不由看了谢敛一眼。
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为什?么?
但她一旦告诉他,自己?是放心不下他,务必亲自陪着他……他也许又要教训他了。明明嘴里说着,不是她的夫子,却比夫子还过分。
宋矜说:“不知道。”
谢敛反问:“不知道?”
她低垂下眼睑,瞧见谢敛握着自己?的脚踝。对方微微抬起脸,锐利如刀的目光劈向?她,引得?她心口一震。
宋矜抿唇,别过脸去,小声说:“快些吧,追捕人贩子本是你的主意,总不能一股脑丢给世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