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暑热渐浓, 叶浓蝉躁。
抵达邕州城时,一行人都热得有些受不住。
宋矜往日最怕冷,以为来了南方会好受些?, 却被湿热闷得呼吸都不畅,显得中暑。
好在, 住处不错。
两进?的?院子, 不算大, 但却十分精巧古朴。
进?门便是青石影壁, 栽着几株绰约的?芭蕉。
爬满凌霄花的?墙上苔痕深浅, 引了一弯碧绿的?水,在盛夏时节叮咚作响。高大的?石榴树洒下满地浓阴,结满了拳头大的?石榴, 沉甸甸的?。
一进?门,便有凉意扑面?而来。
众人一路波折,披星戴月。
终于有了遮头的?瓦, 踩着青石铺的?地面?,有些?飘飘然的?不真实感。
分明前两日,还在荒山野岭里。
住在四面?漏风的?棚子里, 连睡下都?只能睡架起来的?木板,夜里又要?防山里的?野兽, 又要?拍乱咬人的?野蚊子,简直苦不堪言。
田二郎和王伯一行满面?笑容。
蔡嬷嬷扶着宋矜, 嚯了声?。
宋矜热得怏怏, 提不起精神。
只听蔡嬷嬷低声?说:“谢郎君被查抄前, 家里穷得只有半间屋的?书, 清苦简朴得令人咋舌。我还怕就算来了邕州城,娘子也要?继续吃苦呢。”
宋矜没力气?说什么。
但她京都?那些?人知道?了, 恐怕要?说从前的?谢敛装模作样,好不容易积攒的?名声?又坏几分。
比起前院,后院更凉快。
因为后院有一个?很大的?荷塘,风一吹,水波和荷波一起翻涌,凉意便送入了东南方的?房间。主?人居室就在东南方,头顶一颗参天的?荔枝古树,绿浓影深。
蔡嬷嬷很高兴。
因为自家娘子能少吃许多苦了。
宋矜因为险些?中暑,又奔波得太过劳累,陡然间松懈下来反而难受了好几天,干脆休息了些?日子。
而谢敛一到?邕州城,便忙了起来。
一直到?六月,宋矜才?缓过来。
邕州城的?名望人家知道?谢敛得了重用,纷纷下帖子要?见她。虽然称病了一段时间,但也不能一直推辞,否则难免传谢敛张狂。
“这有什么?谢郎君又不会在意这些?。”蔡嬷嬷嘟囔。
宋矜只是摇头。
邕州不比京城繁华,连消暑的?别苑也只有一处。
宋矜下车。
才?挽起一道?帘子,便听见岭南话?的?女子窃窃私语。
她抬眸,果然见一群梳着妇人髻的?女子站在山茶树后,挤着朝她看过来,满是好奇。
察觉她的?目光,轰然便又散了。
等到?见过礼,为首的?太太才?说:“宋娘子不要?见怪,岭南少出读书人,大家都?对你和你家郎君好奇呢。而且最近,大家都?好奇新法条例……”
宋矜微怔,她都?不出门。
当然也无?从得知,大家都?在好奇些?什么。
“原是如此。”她只笑了笑。
因为不熟,又彼此忌惮的?缘故,大家都?还算客气?。宋矜不爱说话?,只是学着称好、称赞,偶尔给点建议,引得大家都?很佩服她。
有年轻的?太太操着岭南口音的?官话?,语气?满是羡慕与崇拜。
“京都?来的?何大人也好大气?派,谢先生也是雷厉风行的?,我们都?好奇宋娘子……原来宋娘子生得这么白皙貌美,学问见识也好,再凶怕也对你凶不起来。”
宋矜是个?美人。
任谁见了,都?会发自真心这么觉得。
且还是个?顶顶温柔的?美人。
谢敛却凶名在外。
“京都?来的?何大人?”宋矜如今对京都?两个?字很敏感,何况京都?姓何的?人不多,她不由追问,“是哪位何大人,可记得姓名?”
“叫做何镂,表字子琢!”
“对,听说之前是京都?的?锦衣卫,很有京官的?气?派。”
宋矜心口微微一沉。
何镂竟然也来岭南了,看来京都?那边,果然都?在忌惮着谢敛。
贵太太都?是人精,见宋矜的?面?色沉下来,便知道?谢敛和何镂估计不太对付。
她们也陡然间意识到?,自己和宋矜太亲近了。
虽然宋娘子性子好、长得美,待人接物也很真诚,可她到?底是谢敛的?娘子。谢敛要?做的?事情,已经惹得不少人忌惮,到?时候说不准是要?得罪人的?。
再说了,
朝廷都?拨了人来。
大家玩笑几句,纷纷找了借口,没一会儿便慢慢散了。
宋矜无?所谓别人怎么想?,她喜欢这里的?山茶,便多坐了会儿。绯红的?山茶花落了满地,一片浓艳的?色彩,透出荼蘼到?极致的?醉甜香。
有太太察觉了,怯怯与她说:“后院还有几棵看得更好的?山茶花……”
宋矜不由好奇。
绕过回廊,后院果然有几株山茶树。
一棵是妩媚娇艳到?极致的?红山茶,一颗却是珍贵的?白山茶,花瓣堆叠如雪,如梦似幻。
不觉间,身后响起脚步声?。
宋矜只以为是蔡嬷嬷,说道?:“白山茶难得,稍后去?问一问主?人家,能否卖我们一支贡在书案上。”
“你要?哪一支?”是男子的?声?音。
宋矜猝然回头,撞入一双熟悉的?眸子里,心跳如擂鼓。
竟然是何镂。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之间,不过几步之遥。
蔡嬷嬷不知道?哪里去?了,浓密的?树枝遮天蔽日,浓荫笼罩四周。风一吹,树叶簌簌作响,空气?中唯有朵朵山茶落地的?轻微声?响。
宋矜心脏仿佛被捏紧了,本能害怕。
她不着痕迹,后退一步。
“我……一时兴起,不要?了。”
何镂蹙了一下眉头,往前折下一支白山茶,抬手往前递来,“我瞧这白山茶倒适合你,不如收下。”
宋矜看向周围。
原先提议的?太太在门口,一触到?她的?目光,被烫到?似的?藏入门内。
“何大人,可看到?了我阿嬷?”宋矜忍住恼怒,问道?。
然而何镂挑眉,信口说:“不曾。”
她当即朝外走,心里急得要?命,口中只说:“我急着找我的?阿嬷,这白山茶难得,何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
“这么害怕?”
宋矜的?路被挡住,面?前何镂居高临下,“我在京都?打听过了,你有怕人靠近的?毛病……怎么一见到?谢敛,倒像是见了蜜似的?,百般倒贴,什么闺德闺训都?忘了个?干净,反倒是见了本官就成了贞洁烈女。”
这话?又难听又粗俗。
宋矜听得很恼怒,可她躲不开,不敢随便激怒何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