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穿堂而过的风,谢敛眉眼沉寂。
他似乎也不是生气……宋矜蓦地冒出个念头,但很快,又被她按捺了下去。谢敛这人太过复杂,她本能觉得,自己若是探究太过,反而不是件好事。
良久,他倾身还礼:“宋娘子不必挂怀。”
宋矜看着他略显萧疏的背影,微微失神。
谢敛身上有太多矛盾之处,偏他又隐藏得太好,总让人本能去探究。但他说得不错,宋家如今彻底凋敝,就是二叔一家那样的无赖,都能上门讹诈。
如谢敛这样危险的人,不接近反而最安全。
她转了身,进去接阿弟。
宋闵浑身添了不少伤痕,瞧见她时眼睛亮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姐弟两人上了马车,一路上竟然是宋矜说话得多,记忆里爱说话的小少年,闷闷地不怎么言语。
一直到听阿娘病了许久,宋闵才眨了眨眼。
“阿姐。”
少年扑入宋矜怀里,失声痛哭起来。直到哭够了,宋闵抬袖抹了把脸,仿佛才重新活了过来,依偎着宋矜说一些倾诉的话。
宋矜知道,宋闵自幼濡慕父兄,肯定十分。
两人凑在一起,说些从前很少说的话,渐渐心情平复了很多。
接回宋闵,赵夫人的病情果然日渐好转。先前积攒的银子也还够用,吃的药对症,积郁已久的心情也开阔了。没几日,赵夫人便能下地走路,做些往后的计划。
恰好连日的雨也晴了,不少女眷相携出游踏青。
宋矜摘下母亲床前的纸鸢,挑了个有风的日子,一家四口去汴河边放风筝。等到将风筝放高了,剪了线,取一个去掉晦气的好兆头。
为了散心,蔡嬷嬷准备了许多小食,装了满满两攒盒。
宋矜体弱,陪着宋闵玩了一会就走不动了。放风筝去晦气的任务,自然而然就到了宋闵一个人身上,提着丝线一通乱跑,不知不觉脸上也有了笑脸。
三人坐着闲聊,吃些小食。
听着对面传来的丝竹声,还有少女们的笑声,不觉也十分愉悦。
吃得差不多了,宋矜便起身,去对面买果子饮解渴。
只是才过了桥,迎面便撞上一个熟人。秦念挽着几个少女的胳膊,脸上含着笑意,一见到宋矜,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招呼了起来。
宋矜避不开,只好和她们寒暄。
往日在圈子里,宋矜少有手帕交,几个女郎不大认识。但站在最中间,容貌最出挑,也最得小娘子们簇拥的那个红裙少女,她却是认识的。
前几次秦念也提过,是首辅傅家的嫡长女。
秦念也似乎和她交好,挽着傅琼音的胳膊,介绍道:“我上回过生日时,和宋娘子有过一面之缘。”
“沅娘。”傅琼音惯来骄矜,只对宋矜点了点头。
宋矜寒暄了几句,正要告别。
“沅娘?”秦念眨了一下眼睛,眼底难掩好奇,抬手挽住了宋矜的手,“你也来踏青?一个人多无聊,不如与我们一道吧。”
她实在热情,宋矜都有些不好意思。
但惦记着家人,宋矜还是推辞道:“我一个人惯了,你们且去玩吧。”
“傅姐姐说有诗社会晤,正缺人品鉴,我们要去看呢。”秦念笑眯眯地说着,俏皮地和其余女郎对视,彼此会心一笑,“我早就听说,宋娘子的书画极好,想必文墨也不会差。”
宋矜便知道了,哪里是去欣赏诗作,分明是去欣赏青年郎君。
她不由失笑,还要拒绝。
“推辞什么,阿念都求你了。”傅琼音皱着眉,略带意味地看宋矜。
于是氛围一凝。
宋矜虽然和傅琼音只算点头之交,却深知这位的脾性。她如今不能得罪人,何况秦念……应当是秦先生的女儿,也是谢敛的妹妹。
“却之不恭了。”她道。
垂杨下,绿草如茵,风吹得汴水碧波盈盈。
身着白苎襕衫的青年们三三两两,彼此间盘腿而坐,或执杯,或调筝,或叩弦而歌。即兴对出的句子,由书童挂起来,此起彼伏地接下去。
女郎们到了这里,便目不斜视,坐在婢女铺好的绒毯上。
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唯有傅琼音心不在焉,似乎在四周寻找着谁。宋矜觉得奇怪,不由跟着也瞧了几眼,随即跟着傅琼音微微一愣。
从桥上走下来两个青年,是熟人。
为首的那个着月白圆领阔袖袍,行走间风流蕴藉。稍落后的青年着绀青苎麻襕衫,举止萧肃,仪态清正,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凛冽气度。
随着他们走近,不止傅琼音失态。
先前还潇洒的郎君们骚动起来,甚至有人连忙爬起来,仓促整衣的整衣,弯腰作揖的作揖。女郎这边也团扇掩面,小声议论起来,时不时朝着两人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