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女帝游戏攻略 > 第258章 碧落黄泉2
    天色彻底暗下去之前,张瑜带着姜青姝一路策马,来到几里外约定好的会和地点。
    梅浩南一早便在此处等候,时辰越晚,越是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直到远远听到马蹄声逼近,才骤然一惊,快步上前迎去,“陛下!”
    来者越来越近。
    当梅浩南看清带着陛下的少年容颜时,不由得惊了一下,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反应。
    马蹄渐止,马背上的劲装少年利落地翻身下马,朝马背上伸出手。
    “来。”
    姜青姝把手递给他,借力下了马背,转过身来,一双漆黑的眼眸径直掠向梅浩南。
    梅浩南这才回神,单膝跪下道:“臣叩见陛下!臣在此已经等候多时,看到陛下平安过来,总算是放下心来。”
    姜青姝淡淡道:“起来吧,你此番也辛苦了,赵玉珩那边情况如何?”
    张瑜是知道赵玉珩的,当初赵玉珩性命垂危时,还是他亲自赶去京城找来神医,更知道这个人是七娘的夫君,已离世许久。
    此刻听到这句,不由得微微怔住。
    姜青姝没有避开阿奚,她不打算瞒他了,一方面,阿奚远离朝堂,就算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况以阿奚的为人,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到处乱说的。
    另一方面,阿奚是张瑾的亲弟弟,也许他以后会从兄长那里知道这件事,与其这样,倒不如从她这里知道的好。
    梅浩南道:“回陛下,张司空果然亲自去了盖山,为了杀君后,不惜放火烧山,好在火烧了四成时司空突然撤离,君后安然无恙。”
    姜青姝听到“放火烧山”时,眉头皱得很紧,良久才道:“近日少雨,山下村民恐怕会被火波及。”
    梅浩南立即笑道:“陛下放心,臣猜到火势蔓延可能伤及无辜,事后已派人去悄悄转移村民。”
    “做得好。”
    入夜了,气温已经冷了下来,姜青姝拢紧了袖子,又问:“京城那边如何?”
    梅浩南说:“臣今日探听得知,今日天未亮京城城门便已经全部关闭,想必城门郎是受命于张司空,金吾卫那边情况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京兆府和门下省都有人脱不了干系。”
    梅浩南一边说,一边暗道:京城城门主要由四品城门郎管理,城门郎隶属于门下省,此外,关闭城门这么大的事也必会惊动京兆府尹李巡,金吾卫现在几乎由申超做主,他们为了防止被坏事,八成也要解决掉申超。
    城门关闭了以后,行宫的消息传不过来,有些对陛下忠心耿耿大臣不知陛下已经“遇难”,根本毫无准备,已经失去了先机。
    等朝野上下该控制的人都被控制好了、事情基本成定局时,就是张司空向百官公布皇帝驾崩消息的时候。
    那时满朝文武一定会陷入惊恐之中,张司空再借机站出来主持大局、控制朝野内外,司空就能借着这个由头,顺理成章地篡位。
    那时,那些忠君之臣纵使想反对司空也毫无办法,因为陛下无后,没有血脉的宗室根本无法服众,选择拥立谁都成问题,谁还能阻止司空?
    而木已成舟之后,京城外的那些地方官和藩镇若有异议,则是公然违抗朝廷,罪同谋反。
    可惜,姜青姝早就有准备了。
    早就在去行宫之前,姜青姝就通知了郑宽在内的几个大臣,让他们做好应对张瑾谋反的准备,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他们会先装得浑然不知,避免与张瑾发生正面冲突,实际上暗中联络好对抗张党的文武百官,等她号令。
    在和阿奚一路骑马过来的路上,姜青姝都在查看实时。
    实时里都一目了然。
    【尚书右仆射郑宽得知城门被关闭,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暗中派家仆去兵部尚书李俨、大理寺卿郭宵、鸿胪寺卿董青、卫尉寺少卿戚文礼等官员的府上送信。】
    【左监门卫大将军姚启按例在宫门附近巡逻,得知城门被关闭的消息,看着出入宫门最频繁的几个门下省官员,悄悄留了个心眼。】
    【金吾卫将军申超正在家中睡觉,突然被人带兵闯入家中,一番缠斗之后,为了保命,申超乖乖放下刀,任由他们绑住自己。】
    【神策军将军贺凌霜暗中派麾下擅长轻功的将士邹常在申府屋檐上蹲守,看到申超天未亮时被人押走,邹常暗中跟踪过去。】
    大家都挺忙的。
    他们都是姜青姝培养的亲信大臣,忠诚度和能力都不用质疑。
    至于关城门,和梅浩南想的一样,的确和京兆尹李巡脱不了干系,姜青姝的上帝视角看得清清楚楚,李巡这个见风使舵的墙头墙,一开始没接到天子诏书,还死活不答应关城门的事,但一听是司空的命令就想都没想直接滑跪了。
    明明感觉到有大事发生,但李巡都没那个胆子去问一声,关城门是要干嘛?
    姜青姝:“……”
    李巡这个怂货!
    等秋后算账的时候,李巡这个京兆府尹也不用做了。
    眼下,姜青姝很快就整理好了思绪,对梅浩南道:“你继续派人去探听消息,祁王那边应该还会传消息来,当第一时刻禀报朕。”
    梅浩南抱拳:“是。”
    梅浩南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姜青姝负手静静立在原地,看着梅浩南离去的方向,眼神有些放空,似是看他,又好像没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她在想祁王的事。
    这是姜青姝一早就埋的暗棋。
    早在祁王把崔珲的一部分罪证交给姜青姝时,她就让祁王代为保管,此外,她还将崔弈临死前留下的那封信交给了祁王,让他在最恰当的时机将此物拿出来。
    ——交给沐阳郡公杜如衾。
    祁王当时不解,还问:“臣弟不明白,辛辛苦苦收集到此物,为何要交给郡公?她毕竟是崔尚书的母亲。”
    姜青姝微笑着解释道:“杜如衾虽是崔珲、崔令之的母亲,却与其子不同,她历经三朝,从布衣到如今的地位,皆因几代帝王赏识器重,对昭皇室可谓是忠心耿耿。”
    杜如衾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这几年连上朝的次数都越来越少。
    她的两个儿子在朝中活动频繁,她平时也无暇管束,极少过问。
    但她若是知道,她的儿子要造反,要让大昭就此覆灭、改朝换代呢?
    杜如衾一生为国,若不是受两代帝王赏识提拔,岂能从一介孤女做到位列朝班、荣封郡公,而后又嫁入崔氏一族,至今历经三朝得满朝敬重?皇家于她之恩高义重,非肝脑涂地无以为报,而如今子孙所为,又将她推到了什么不忠不义的境地?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如果是平时去找她,杜如衾必会避讳万分,认为来者是蓄意挑拨母子关系,更不相信儿子会如此大逆不道。
    所以祁王要见杜如衾,必须在他们的的确确已经动手的时候去见,让杜如衾避无可避,亲眼看着已经发生的一切。
    至于拿着崔珲的罪证,则是在告诉杜如衾,她的儿子背地里干了什么勾当,以及天子早就知道了此事,之所以一直不曾发作,是因为天子看在杜如衾劳苦功高的份上,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子对崔氏一族如此宽容仁慈,但崔氏却在谋划弑君。
    而崔令之、崔珲兄弟二人所效忠拥护之人,正是害死她孙儿崔弈的凶手。
    这让杜如衾作何感想?
    【祁王姜承昼听说京城城门已关闭,亲自拿着新得的千年灵芝去了崔府,一面与崔珲寒暄,一面说要将灵芝送给近日染疾的沐阳郡公杜如衾,顺带探望一二。】
    【得知祁王姜承昼要见母亲,吏部尚书崔珲不便拒绝,带着他来到沐阳郡公杜如衾养病的院落。】
    很好。
    祁王也动身了。
    姜青姝查看了一眼祁王的动向,放下心来,事情目前都在计划内有序进行,只要张瑾那边没有留什么后招,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张瑾也很难留后招。
    她之所以设计自己跳下悬崖,不单是为了转明为暗,更是想要张瑾方寸大乱。
    这个人手腕太强、十几年的官场厮杀所积攒下来的沉着冷静不是那么好打乱的,他太懂克制自己,只有在她跟前动情时,才稍稍会失态,其他时候,便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
    没有这样的魄力,他也不会成为击垮所有政敌、乃至先帝的赢家。
    所以,此人不可硬刚。
    要令其乱,当以攻心为上。
    先用情爱背叛来刺激他,令他被愤怒冲毁理智而贸然谋反;再令她的“死”来打击他,令他自责内疚消沉,扰其判断,乱其心神,露出更多破绽。
    从张瑾放弃杀赵玉珩、慌张赶回行宫的行为上,也看出来他乱了、慌了。
    姜青姝能清楚地看到张瑾赶到行宫之后的种种反应,看着他站在悬崖上失神、在崖底茫然无措、在临华殿懊悔痛苦,甚至一怒之下杀了跟随他多年的周铨。
    种种反应,连她瞧了都要动摇。
    好像他有多痴情一般。
    但她知道,不是这样的,张瑾曾说逐步亲政的她与他相似,他们就像同一类人,如猛兽蛰伏于林,精于厮杀,噬骨吞肉,熟知丛林法则,绝不手软,不甘为人刀俎,只求乾坤在握。
    对她,她相信张瑾是爱的,但他这个人从来只会理所当然地觉得权势和爱情都能兼得,断不会有什么为爱牺牲的概念。
    现在,她就狠狠地打醒他。
    人若太贪心,只会什么都得不到,譬如张瑾,什么都要的下场,就是她全都要夺走,什么都不会留给他。
    如今事事都在她的掌控中,唯有一点让姜青姝懊悔。
    ——那就是邓漪。
    一想到邓漪还受了伤,姜青姝便忍不住有些揪心难受,邓漪陪伴她最久,她一点也不想失去她。
    她无法去向梅浩南他们诉说担忧,因为身为帝王,成就大事不可优柔寡断,权力之争本就踏着无数骸骨,牺牲也再所难免。
    日落西山,月上枝头。
    蟾光如水,洒满崇山峻岭,姜青姝站在山林,望着远方静静出神。
    就在此时,肩头微微传来触感。
    她偏头,看到一只修长又白皙的手抓着披风,正拢在她肩膀上。
    这是阿奚的披风。
    “夜里风冷。”少年的声音很轻。
    她转过身来,对上少年那双乌黑有神的大眼睛,浸在冰凉的月光里,像拢着一汪清泉水。
    张瑜望着她,没有说话。
    她问:“你就没有想问朕的?”
    张瑜怔了怔,断然摇头:“没有。”
    “你不想知道,赵玉珩为什么突然复活吗?”
    “他和我没有关系。”
    “可朕当初骗了你。”
    “七娘这么做,肯定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我不过一介江湖人,七娘没必要什么都和我解释。”
    张瑜偏头看向远处,耸耸肩,故作轻松道:“皇帝身边有很多人,我才懒得一个个了解他们,管他姓甚名谁、又经历了什么,都与我无关。”他说着一顿,垂睫道:“这世上唯一让我挂念的……只有七娘。”
    当初,如果不是她要纳后宫了,他的存在会显得格格不入,也会给她添麻烦,他也不会下定决心独自离开。
    张瑜对任何人都不关心,不管那人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他一律不稀罕,也根本不想了解。
    只要她在他面前,还是他的七娘。
    虽然内心深处还会有一丝妒忌,他会心里泛酸地想:为什么七娘的夫君可以是别人,就唯独不能是他。至于她的夫君是谁,对他也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和七娘的关系,也只能止步于现在。
    张瑜转过头来,低眼认真地看她,亲自给她系将披风的系带。
    他系得专注认真,好像眼下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
    “阿奚。”
    “嗯?”
    “……等时机到了,朕就要进京了。”
    “……嗯。”
    夜色之下,二人相对而立,默默无言。
    许久,张瑜才抬起被包扎过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耳侧,坚定地说:“我会一直伴你身侧、护你周全,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是吗?那万一……对上你兄长呢?”
    她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微微笑着审视他,夜色下的眼神透亮,乌黑的眼珠子、干净的眼白,黑是黑,白是白,泾渭分明,像两面直抵人心的镜子。
    张瑜也只沉默刹那,就看着她说:“就算是他,我也不会让了。”
    当初就是因为他让了,才害她差点丢了命。
    自己最亲的兄长要杀最爱的女子,现在想起来,也还是难受得无以复加,他从来没有这么像现在这样生过兄长的气,甚至有一种被最亲的人欺骗背叛的感觉。
    当初如果不是他留下来会给七娘和兄长都带来麻烦,他也不会选择离开,兄长喜欢她,他没有说什么,可兄长明明知道七娘是他最爱的女子,明明知道他那么在乎七娘,为什么还要背着他杀七娘?
    答应他不造反,也食言了。
    兄长根本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两年不见,究竟是兄长变了,还是他从来没有看清过兄长?
    张瑜不知道。
    他现在有点怕,如果他不在七娘身边守着,怕又会发生什么事让他后悔莫及。
    谋反弑君这样的事,他没有办法替兄长求情,更没有资格替七娘原谅兄长,他只能希望,兄长能醒悟过来及时收手,不要再错下去了,不要让天下陷入动荡,更不要再和七娘为敌。
    他不想到了最后,与唯一的亲人刀剑相向。
    ——
    行宫之中,空气依然透着紧绷。
    跟了张司空十多年的周管家被枭首,参与弑君的那些士兵也都被张司空下令全部格杀,就连许骞,也被司空下令关起来了。
    葛明辉蒙狄等人始料未及,纷纷在司空跟前为许骞求情。
    但张瑾执意要处置他。
    他冷声道:“受人蒙蔽亦为他自己愚蠢之过!做出弑君之事,我岂能容他?!”
    许骞跪在地上,脸色灰败,并未辩驳。
    打从知道司空并未下令、他却端着毒酒到陛下跟前时,他就知道自己这次是被周铨所利用,事后追究起来他也难辞其咎,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对司空如此忠心,一心扶持他登位,司空却对他半点情面不留。
    许骞被带下去了,剩下那些武将面面相觑,都有些躁动不安。
    甚至有人觉得张司空这次过于不近人情。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许骞也是追随他许久、对他忠心耿耿之人,不过无心之过,却被司空这般揪着不放,这样刚硬绝情,让他们这些追随者不由得有些心底生寒。
    等清算完皇帝跳崖的事后,人人噤若寒蝉,看向司空的脸,又从那张冷淡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甚至觉得相比于先前的盛怒,张司空此刻又平静到有点渗人了。
    至少现在他……还有理智吧?
    众人也只能这样想着。
    张瑾也觉得自己还有理智。
    至少大脑还能思考。
    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失控下去了,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造反已经开始了,这一步踏出去就不可能回头,停下来就万劫不复,除非他想拖着自己、阿奚、还有追随他的所有人一起去死。
    张瑾不会。
    他少年时跪在掖廷挨鞭子,就发誓如果能爬上去,就不要再跌回到那个境地。
    这世上哪有失去什么就活不下去的?
    他处心积虑那么多年,几经生死,日夜煎熬,终于万人之上,执掌乾坤,党羽遍布朝堂,世人都称颂他,说他是最年轻有为的宰相,但忘了他入仕的时候才十五岁,至今入仕已经十七年。
    十七年,足够让他磨砺成心如铁石的权臣,时间一久,权力都烙刻在了骨子里,起居坐卧也习惯了定他人生死,对算计、陷害、攻讦都已经熟练得和呼吸一样平常。
    心爱的女子生死未卜,是上天收回了他本不该有的情,伤心也无济于事,大不了又回到从前的孤寂冷清,他一向重利,更该想想之后怎么跟弟弟解释这一切,怎么让弟弟不会因为她的死跟他闹,还要安排京城的事……太多事了。
    急火攻心吐了血?没关系,用袖子擦去就行,扶着墙缓一缓,缓到心脏感觉不到疼,就可以去召见亲信安排要事了。
    张瑾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平静下来的。
    他忍习惯了,再痛都能忍得像没事人一样,也或许是他这个人本身凉薄无情,再伤心的事过一会就好了,就是周围的人看着他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只是稍微停下,看一眼外头已经黑下去的天色,就莫名觉得心口一阵绞痛。
    范岢让他休息。
    张瑾不以为然,他以前常常彻夜操劳公务,那么繁重的政务都没压垮他,怎么会这时就非休息不可了?
    张瑾只盯着外头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看。
    这么黑。
    她就这么跳下去,万一没有死,肯定也受了不轻的伤,结果衣裳被割破了,说不定还被溪水浸泡得湿透了,不敢回来怕被抓到,肯定只能孤零零地在山里走。
    山里那么危险,晚上又黑又冷,容易被失温而死。
    也许还有野兽。
    他不想接受她死了,还在派人找她,但又怕她遭遇这些,在他找到她之前就出事了,她从小养尊处优,一点苦都没有吃过,之前手掌被割破就疼得掉了眼泪,这下得多可怜啊。
    张瑾忽然站起来,起来得太猛差点没站稳,却撑着桌子,焦急地派士兵多带些火把去山下找,大家都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张瑾闭了闭眼睛,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又坐了下来。
    他问:“找到陛下没有?”
    葛明辉愕然道:“郎主,您一炷香前刚问过……”
    哦,他问过了,问了得有几十遍,答案都是没找到。
    张瑾又感觉到一股剧烈的头痛,就像喝了烈酒又吹了冷风一样,然而神智越是清明到可怕,只有针扎一般的触感如附骨之疽,深入五脏六腑。
    后来,他就陷入一场望不到尽头的寻找中。
    那段时间,无数士兵奉司空的命令在崖底搜寻女帝的尸身,都一无所获,但即使如此,张瑾依然执着地派遣所有人去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到亲眼看见她的尸身,他都不会接受皇帝驾崩的事。
    那些将军们都认为没有必要找了,而今的重点,也并不在尸身上。
    等司空宣布皇帝驾崩,控制住大局,那时就算小皇帝突然活了,她在天下人眼里也只能“死了”。
    张司空应尽早回京,而非在行宫停留。
    结果,关键时刻影响大局、止步不前的却张司空本人,说他冷静,他却执着于寻找皇帝;说他失控了,却又出奇得平静。
    葛明辉心焦难耐,暗中同几位武将道:“时间紧迫,司空再如此执着于陛下的尸身,怕是要影响大局。”
    蒙狄叹息道:“想不到司空竟与陛下……罢了,而今我们该想想办法,如何让司空管管京城那边,城门再这样管下去,必会引起动荡。”
    “司空该早日回京,主持大局。”
    “我们走到这一步,便没有退路,除了拥立司空,别无他法。”
    众人暗中合计一番,终于选择一不做二不休,先打晕司空,强行带他入京。
    张瑾半昏睡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总感觉她就在他身侧。
    他动情地把她抱在怀里时,她总是用那双眼睛微微瞪着他,不太高兴的样子,他就低头亲亲她的额角,又亲亲她的唇,直到她再也生不出一点气来;她批奏折那么勤快,一与他独处,却肆无忌惮地在他怀里打着哈欠,如一只晒着太阳昏昏欲睡的小幼虎;她与他手牵着手在街市漫步时,总是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笑着同他说话;她崴脚时他背着她回家,为了不让别人看见,她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垂落的乌发荡出梳头水的香气。
    还有她站在行宫的花树边看着他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满写着疏离和警惕,他知道一时难以哄她开心,只能那样小心翼翼地抓着她手。
    “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
    他反复问她。
    梦里的她没有说好,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他徒劳地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哄,想着一次不行,就多来几次,来几十次、几百次也行。
    然后梦就醒了。
    他醒来之后下意识去摸腰侧的香囊,却想起来,当初与她争吵时他一气之下扔在了紫宸殿的地砖上,没有拿回来。
    到了现在,他竟连个念想都没有。
    他立刻派人去紫宸殿找。
    如今内忧外患,帝王驾崩势必会引起接二连三的动乱,要坐上那把龙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在宣布帝王死讯之前,那些难解决的朝臣、京城内外的兵防部署等,都需要张瑾来定夺,可他却只念着那个被下了药的香囊。
    明明他是冷静的。
    但是他却感觉到所有血液都朝心口涌动,怕香囊丢了的恐惧,居然盖过了他最在乎的利益。
    可有些人,弄丢了就是弄丢了。
    再怎么寻找都不可能回来,就算不接受,也总有被迫接受的一天。
    找不到尸体了,封城太久了,再不宣布女帝的死讯,朝野内外才是真正要乱了。
    那一日朝会,张瑾终于现身在朝会上。
    皇帝驾崩的消息正式被公布。
    至于皇帝驾崩的原因,除了隐瞒周铨这一环外,倒是没有隐瞒皇帝是死于许骞之手,许骞已被羁押在刑部,弑君者必要付出代价,再如何冤枉,也不过是上位者用完了就扔的棋子。
    张瑾并没有为难梁毫,只是暂时让人把他关起来。
    梁毫虽然背叛了张瑾,可在她无助的时候,至少只有他站出来保护她,不让她喝毒酒。
    听闻帝王死讯,满朝文武大惊失色,朝堂登时陷入一片混乱,有人惶惶不安,有人震惊不已,甚至有忠心耿耿的老臣脚底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悲痛欲绝地大哭道:“陛下驾崩,后继无天定血脉,这是天要亡我大昭……”
    张瑾立在玉阶之上,站在空荡荡的龙椅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群臣——这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视角,任何人都想站在这里俯瞰江山万里。
    身为宰相,天下军政皆过他手。
    权势顶峰的滋味,他早就尝过。
    张瑾侧身,看向空荡荡的龙椅,没有看到坐在上面的那抹熟悉身影,眼底不禁有些黯然。
    有时候他在想,自己对她,到底有多少真心?也许他只是因为权力唾手可得,才无限在心里放大爱情的重要性,人性卑劣,只会珍惜没有的,等他有了爱失去权势时,也许他又想要权力了呢?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直到站在朝堂上、龙椅边时,他又突然开始生理性地恶心这一切?
    这些在乎了一辈子的东西,突然让他觉得很没意思。
    他应该是更在乎权力一点的。
    不然为什么明知道她想要的是独掌大权,却还抓着实权不放,还想要权力和爱情兼得?他从来没有思考过权势、爱情、亲情哪个更重要,因为他一直都那么理所当然地都要。
    这十几年来,他雷厉风行,想要什么是得不到的?
    处于这样混乱的状态,张瑾一思考这些就头痛,也分不清是太阳穴更痛还是心脏更痛,一向精力无限的张相,第一次站在朝堂上感到力不从心。
    “帝王驾崩,无天定血脉,当请示相国寺,于宗室之中令择合适之人继位。”
    张瑾平复许久才开口,沉默许久,又闭目道:“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