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自知天资愚钝,甚少行改革之事。”
“一生所作,不过延续旧制而已,在位四十载,不求开疆扩土,惟望天下平稳。”
“虽为天子,却生凡心,无所建树。”
“却因此凡心,从不妄图改革政事,反使万民安居,”
“古人诚不欺我也。”
“圣人以无为而治世。”
“吾子长卿,天生愚痴,不通人情,却是朕发妻嫡子,亦是朕心头所爱。”
“钦立为太子,以继皇祚。”
“若朕崩逝,朝局动荡,皇位更迭,汲汲无终。”
“则以此手书为终旨,立其为帝。”
“帝王无为,方平天下之乱。”
……
字里行间,可见一代帝王的胸襟。
兰溪宣读完圣旨,将其交给站在最前的韦安悬韦尚书。
心底,却生出几分感慨。
被萧烨害死的先帝,在太庙里的封号,是太和帝。
这封号是他一生轨迹的盖棺定论。
太和帝在位期间,政通人和,从不施行改革,亦从不折腾朝臣百姓,一切依循着旧制,反倒使得天下民心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是难得的治世之明君。
皆因他心地宽厚,善待百姓与朝臣。
可他在临终之时,却将这些功劳,从自己身上摘下,反而言明,自己是个无能的君王,天下之所以能安稳,是因为君王无能,不折腾百姓。
为了自己心爱的儿子,他告诉这些掌权的朝臣。
若你们推举痴儿萧长卿为帝,那么掌控朝臣生死的帝王,将是一个傀儡皇帝,反而比伺候一个精明的君主更舒服。
这份秘旨,一直藏在曾经的郡王府,如今的摄政王府中,在周管家手中保管着,据说是先皇后交给他的。
当初除去萧烨时,周管家就将这密旨请出,想让萧长卿一步登天上位。
但兰溪出于多方考量,跟当时的萧长卿谈判,压下了这道密旨。
也是因为这桩事,周管家才对兰溪诸多不满,后面处处下绊子。
如今,为了救回兰絮,为了震慑北边摩拳擦掌的枢北王,兰溪只好妥协。
并亲自来到前朝,将这圣旨宣读。
诸位朝臣一一传看。
确认是先帝的字迹无误。
即将致仕的老荆国公,已热泪盈眶,捧着那圣旨的手都在抖动,“先帝知遇之恩,老臣没齿难忘,老臣就算老眼昏花,也能认出这是先帝的字迹。”
他蹒跚着扔开拐杖,跪在地上,冲萧长卿端正地磕头。
“先帝仁善,爱民如子,如今先帝有遗愿,老臣岂能不从!往后,老臣定当肝脑涂地以侍奉新主。”
“陛下受臣一拜——”
满殿哗然。
任谁也想不到,第一个叩首跪拜的,竟然是一直在当背景板的荆国公。
那些曾受过先帝礼待的臣子们,也循着荆国公的队伍,缓缓跪地,三呼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空印和韦尚书彼此交错一眼,皆轻哼一声,撩起官袍,跪拜在地。
兰衡也要跪拜。
毕竟萧长卿登基之事,女儿已同他通过气,他拦不住的。
屈膝到一半,手臂被人撑住。
清朗的,中气十足的青年音,带着骄纵和固执。
“伯父何必跪他!”
一语,惊了整个金銮殿。
如今大势所趋,已成定局。
萧长卿将是铁打的下一任帝王,有谁敢在这种时候不长眼地冲出来?
兰溪的视线也望过去。
发现,竟是新任的荆国公慕容川冶。
他身着蓝色朝服,衣上堆满锦绣,比前些日子见时,多了几分沉稳。
可那面上的沉稳之色,在看到兰溪时,瞬间退散干净,变成没心没肺的笑。
慕容川冶对兰溪眨了眨眼,用唇语对她道:看我的。
接着,环顾四周,扬起声线:“摄政王登基为帝,下官本是认同的。”
“但新帝登基之前,是不是得列出个章程来?”
“皇后娘娘如今还稳坐在后宫,若摄政王登基,皇后娘娘该是何等位份?诸位可有什么建议?”
最先跪地的老国公爷,听到这里,恨不得将这逆子给打出去!
他哆哆嗦嗦地捡起一旁的拐杖,狠狠砸在慕容川冶的膝盖上,想堵住他后面的话。
可这逆子是半点儿劝都听不进去。
“按照礼制,皇后娘娘应该被封为太后了吧?摄政王准备给皇后娘娘一个什么封号呢?娘娘之后住在哪里呢?是仍居住在后宫,还是离宫自立府邸?”
“若连皇后娘娘之事您都安排不好,这天下,您又准备如何去安排呢?”
慕容川冶说到这里,话中的质问之意,乳油实质,眉目收起那往日里的矜慢,直视萧长卿。
一个是最年轻的国公爷。
一个是权掌朝野的摄政王。
都是年轻气盛之人,谁又比谁更尊贵呢?
萧长卿也眯起眼。
他看穿了慕容川冶对兰溪的心思。
心头,隐有火起。
“本王如何安排兰氏,与你何干?”
“慕容国公这话,是想插手后宫之事吗?”
萧长卿冷笑,“那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荆国公只是一个爵位,不是一个免死金牌。”
萧长卿冷声威胁。
“若你仗着这国公爷的身份,想在朝堂上越俎代庖,本王可以告诉你,此路不通,换一条吧。”
“摄政王此言差矣。”
慕容川冶眉目愈发肆意,
他朝虚空之上,拱了拱手,“下官的国公爷身份,那可是先帝钦点的。”
“您这继任皇帝的身份,也是先帝亲封的,都是先帝开了金口的事,谁又比谁高贵呢?”
“更何况……”
慕容川冶胆大包天道:“即便您做了皇帝又如何呢?皇帝便可无视礼制王法吗?”
“今日本官话就放在这里了!”
“兰皇后的安置,若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这新帝!我们荆国公不认!”
“逆子!——”
老荆国公气的差点将肺给咳出来。
他抄起手边的鞋底,对着慕容川冶便砸过去——
“能不能闭上你那臭嘴!别再说这种疯癫的话了?!”
他前头刚表态效忠,儿子扭头就在后面拖后腿,这还怎么玩!
那鞋板子砸过来的速度不行,慕容川冶稍一侧身,便躲了开来。
他无奈的道:“爹,您别光顾着揍我,您不觉得儿子的提议,很有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