杆尖点在“松江”位置时,立刻有女子翻开册子念道:“明日辰时发往松江的漕船,载新式织机五台、金线三箱、杭州匠人两名。”另一人迅速在木牌上写下数字,挂到墙面的水运路线图上。
松江来的织工们看得入神。忽听一阵铜铃响,沙盘旁的小门里跑出个扎红头绳的姑娘,手里攥着刚盖印的文书:“急报!宁波港的番船提前到港,要加订两百匹金线布!”
“走陆路。”月白衣裙的女子毫不犹豫,“调二十匹快马,走官道送绍兴,再从绍兴换船。后日晌午前必须到港。”
春桃见众人疑惑,解释道:“番商最重信用,宁可赔本也要准时交货。上月暹罗商队因台风误期,工坊赔了双倍定金,反倒换来他们今年所有订单。”
转过回廊,后院的忙碌更甚。三十多个穿褐色短打的女子在条案间穿梭,案上堆满各色布样。有人核对订单,有人填写运单,还有人将木牌挂到墙面的巨幅地图上。每挂一块牌,就有小厮飞奔出去传令。
“这是核销处。”春桃指着东头案前的老妇人,“徐嬷嬷管了四十年漕运,闭着眼都能算出哪条水路最快。”
正说着,一个番商急匆匆闯进来,举着订单券大喊:“我的货呢?说好今日装船的!”
徐嬷嬷眼皮都不抬,枯瘦的手指往北面一指:“第三码头,乙字仓。巳时三刻发的船,这会儿该过临平了。”
番商愣在原地。春桃抿嘴一笑:“工坊的货,说几时就几时。。”
日头渐高时,春桃带众人来到偏厅用饭。
八仙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竟比松江工坊的伙食还精细。
小桃姑娘刚端起碗,就听见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透过雕窗棂,看见一队蓝衣娘子军扛着扁担列队走过,扁担上缠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是去码头押货的。”春桃给众人盛汤,“工坊规矩,贵重货物必须由娘子军押送。”
赵四媳妇突然放下筷子:“春桃姑娘,我……我能留下来学算账吗?”
满桌人都安静下来。
春桃不急着回答,从袖中取出本蓝皮册子:“工坊规矩,新人要先在织布房做满半年,手艺过关才能选其他差事。”
她翻到某一页,“不过松江来的工匠可以免试学算盘,这是郡主特意交代的。”
午后阳光斜照进订单院时,松江来的织工们已经坐在角落的小桌前,跟着女账房学记账
赵四媳妇笨拙地拨动算珠,突然听见前厅传来熟悉的松江口音。
抬头望去,竟是周老太爷带着几个松江布商,正捧着账本与女账房对账。
“周老?”赵四媳妇惊呼。
老太爷眯眼认出她,笑得胡子直颤:“好丫头!好好学!回去教咱们松江工坊也弄个这样的订单院!”
暮鼓响起时,春桃带着众人来到寝舍。
月光透过新糊的窗纸,照在墙面的《工坊规条》上。
赵四媳妇借着灯光,一遍遍练习着今日学的记账口诀。
……
第三天,春桃便带着松江来的织工们往工坊后院的学堂走去。一路上,小桃姑娘忍不住问:“春桃姐,工坊的学堂和私塾一样吗?也教《三字经》《千字文》?”
春桃笑着摇头:“不一样。咱们的学堂分算学和织学,算学教四书五经和算术,织学教的是织布相关的本事,比如辨别布种、认识原料、学看款式样,总之和织布有关的东西,全都要学。”
赵四媳妇惊讶道:“那谁来教?难不成还请先生?”
“不用请。”春桃推开学堂的木门,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教课的都是工坊里的熟手,谁手艺好,谁就来教。”
学堂里,二十多个女子分坐两排。左边一排正跟着一位年长的女工学打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右边一排则围着一张大桌,桌上摆着各式布料,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正拿着一块绸缎讲解:“这是苏州的提绸,经纬线比寻常绸缎密三成,所以摸起来更滑。”
松江来的织工们站在门口,看得入神。小桃姑娘小声问:“她们学这些,工坊还给工钱吗?”
春桃点头:“当然给。工坊规矩,凡来教课的熟手,每月多领半两银子。学成的学徒若是愿意留下教新人,工钱再加三成。”
赵四媳妇瞪大眼睛:“这不是亏本买卖?”
“亏不了。”春桃压低声音,“教课的人得先把自己的本事理清楚,教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能查漏补缺。再说,工坊要往各地开分号,总得有人去当管事。教过课的,自然懂得多,将来派出去也放心。”
正说着,那位教织学的妇人抬头看见她们,笑着招手:“新来的?进来瞧瞧。”
松江的织工们怯生生地走进去。妇人拿起一块靛蓝布递给赵四媳妇:“摸摸看,和你们松江的布有什么不同?”
赵四媳妇接过布,手指捻了捻,惊讶道:“这布比我们的密实,线也匀称。”
妇人点头:“这是杭州的新织机织的,经线多了一组,所以更紧实。你们松江的好,若是配上这织法,布价至少能涨两成。”
小桃姑娘壮着胆子问:“我们能学吗?”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