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工坊的账目,每一文钱都记得清清楚楚。”郑清卓从案头拿起一本蓝皮册子,“这是老夫孙女带回来的《新式记账法》,你要不要看看?”
徐掌柜的胖脸瞬间惨白。
五更鼓响时,朱标正在东宫批阅奏章。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显得格外修长。
“殿下,陈国公求见。”
朱标放下朱笔:“宣。”
陈寒大步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他简单行过礼,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
“新织机改好了,效率能提高四成。”
朱标展开图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改良之处,字迹工整清晰。
“这是……”
“女工们提的意见。”陈寒嘴角微扬,“张婶说踏板太高,刘嬷嬷建议加宽梭道,小桃想到了用滑石粉……”
朱标的指尖在图纸上轻轻摩挲:“朝中有人上书,说这事有违礼制。”
“礼部王大人今早还去工坊偷看来着。”陈寒笑道,“后来被小桃发现,硬塞了本《织机改良录》给他。”
烛爆了个灯,映得两人脸上明暗不定。
“陈寒,你说这世道是不是真的变了?”朱标突然问道,“从前女子连院门都不出,如今却能对着工部官员侃侃而谈。”
陈寒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变的不是世道,是人心。殿下可还记得三年前,我们推行新学时那些人的嘴脸?”
朱标轻笑出声。他当然记得,当时满朝文武跪了一地,说这是要亡国的征兆。
“报!”侍卫在门外高声道,“通政司急奏!”
朱标展开急报,眉头渐渐舒展:“有意思。苏州织造局上书,请求派巾帼工坊的女工去指导新机使用。”
晨光穿透云层时,金陵城的早市已经热闹起来。卖炊饼的王老汉一边揉面,一边对排队的人说:“听我闺女讲,今日工坊要发上月的红利,每人能多拿半贯钱呢!”
“真的假的?”一个挑担的货郎瞪大眼睛,“女子也能分红利?”
“怎么不能?”王老汉把面团摔在案板上,“我闺女现在认的字比我都多,前几日还给家里换了新瓦!”
货郎挠挠头,突然问道:“王叔,工坊还招人不?我媳妇手可巧了……”
与此同时,国子监的讲堂里,年轻的监生们正在争论。一个白面书生拍案而起:“女子就该相夫教子,如今这般抛头露面,简直有伤风化!”
“周兄此言差矣。”后排站起个黝黑少年,“《周礼》有云,妇人功绩,以成丝麻。织造本就是女子本分,何来有伤风化之说?”
“可她们现在……”
“现在怎么了?”黝黑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块靛蓝布,“这是家母在巾帼工坊织的,上月挣的银子比家父的俸禄还多。周兄若觉得不妥,大可以不用这'券青布'。”
白面书生顿时语塞。他身上穿的长衫,正是用“券青布”做的。
日上三竿时,巾帼工坊的院子里挤满了人。朱幼薇站在台阶上,手里捧着本大红账册。
“上月超额完成任务,按规矩每人加发半月工钱!”
欢呼声震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小桃带着几个识字的姑娘,正帮着分发铜钱。一个头发白的老妇人捧着钱袋,突然跪倒在地。
“郡主娘娘,老身……老身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朱幼薇连忙扶起她:“张婶快起来,这是您应得的。”
“奶奶!”一个总角小儿从人群中钻出来,扑到老妇人怀里,“先生夸我字写得好,赏了吃!”
张婶颤抖着从钱袋里摸出几个铜板:“去……去学堂买纸笔,好好念书……”
院门外,几个路过的书生停下脚步。他们看着院子里喜气洋洋的女工,又看看自己破旧的衣衫,突然觉得满腹诗书有些索然无味。
“李兄,要不……咱们也去工坊找个活计?”
“胡说!我们是读书人……”
“读书人也要吃饭啊。听说工坊管事的月钱有五两银子呢!”
李秀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家中卧病的母亲,又想起昨日那个挺直腰杆的女工背影。
“走……走吧……”
夕阳西下时,朱幼薇站在工坊的阁楼上远眺。金陵城的炊烟袅袅升起,与晚霞融成一片。
“今日又有十七个书生来报名。”小桃捧着账本走过来,“都是识字的,我想安排他们教女工们念书。”
朱幼薇的银剪在余晖中闪着光:“你看着办就好。”
“郡主……”小桃犹豫了一下,“您说这世道是不是真的变了?”
朱幼薇望向皇宫方向,那里正传来悠长的钟声。
“变的不是世道。”她轻声道,“是人。”
……
一个月后,朝阳初升,钱塘江上泛起粼粼波光。
小桃站在船头,手指紧紧攥着包袱,指节发白。
两年前,她还是郡主府里的小丫鬟,如今却要独自掌管杭州府的女子工坊。
“别怕。”朱幼薇站在她身侧,银剪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工坊的章程你都记熟了,两百名女工等着你安排,按部就班来就是。”
小桃点点头,喉咙却哽得发疼。她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哭骂,说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更不该离家千里去做工。
“郡主,我娘她……”
“你娘会明白的。”朱幼薇拍拍她的肩,“等你把工钱捧到她面前,她自然知道你是对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