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炭笔。
“罢了,我帮你记下来,免得你日后忘了自己的大作。”
阿琴得意地扬起下巴。
“怎么样,不比江川少侠差吧?”
“差远了。”
陈守仁边写边笑。
“不过.倒也有几分童趣。”
夜色渐深,陈守仁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宋军营地的篝火。寒风呼啸,吹动他的衣袍。
他深知,对面营帐中的那个人,此刻或许也正望着睢阳城的方向。
“宋之问”
陈守仁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从未谋面,却仿佛早已相识。
同样的世家出身,同样的少年得志,又同样在权力斗争中跌落尘埃。
只是如今,一个守城,一个攻城;一个渴望胜利证明自己,一个却想通过失败完成蜕变。
“大人,天冷了。”
阿琴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递上一件厚实的披风。
陈守仁接过披风披上,目光仍停留在远方。
“阿琴,你说一个人明知会失败,为何还要坚持?”
阿琴歪着头想了想。
“或许.是为了心中的道?就像我练剑,明知可能一辈子也成不了大剑豪,但还是会每天挥剑千次。”
陈守仁转头看她,眼中带着讶异。
“没想到你这丫头,偶尔也能说出些有道理的话。”
“哼,我可不只会作歪诗!”
阿琴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
陈守仁笑了笑,又望向敌营。
“张宴那厮今日又屠了一个村子.宋之问竟放任他如此胡作非为。”
“那个张宴真不是东西!”
阿琴咬牙切齿。
“昨日斥候回报,他把抓到的俘虏全都.全都”
少女说不下去了,眼中燃起忿怒的火焰。
“他是故意的。”
陈守仁声音低沉。
“宋之问需要这样一个恶人来替他背负骂名,也需要失去对军队的完全掌控。”
阿琴不解。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名利的束缚中解脱,完成修行上的突破。”
陈守仁叹息。
“某种程度上,我们都在寻找各自的山上。只是我的山在尘世之中,而他的.或许在九霄云外。”
阿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指着远处。
“大人快看!敌营有动静!”
陈守仁眯起眼睛,只见宋军营地方向,一队人马正悄然移动,火光中隐约可见他们推着某种巨大的器械。
“是投石车.看来第十次攻城不远了。”
陈守仁面色凝重。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准备迎战。”
与此同时,宋军主帐内,宋之问正伏案疾书。
烛火摇曳,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余姑娘”
他写下这个称呼,笔尖微微一顿,仿佛这三个字有千钧之重。
帐外寒风呼啸,帐内却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见字如晤。睢阳城下已历九战,每战皆血流成河。我常于夜深人静时自问,此般杀戮,究竟为何?”
宋之问的笔迹清隽有力,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
“张宴今日又献妙计,欲用深渊黑火破城。此物凶险,一旦使用,恐汜水两岸百年内寸草不生”
写到这里,他忽然停笔,抬头望向帐顶,喉结滚动了一下。片刻后,他继续写道。
“有时我想,若能摆脱这一切,与你隐居山林,每日观云听雨,该有多好。可惜你我素未谋面,此等妄想,不过是困兽之囚的呓语罢了。”
宋之问写完最后一个字,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小心折好。
他没有封缄,而是打开案几旁的一个紫檀木匣,将信放了进去。
匣中已堆了厚厚一迭信笺,每一封都以“余姑娘”开头,却从未有一封真正寄出。
正当他准备合上匣子时,帐外传来脚步声。
宋之问神色一凛,迅速将匣子藏入暗格。
“将军,杨副将求见。”
帐外亲兵低声通报。
“让他进来。”
宋之问的声音从帐内传出,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杨承掀开帐帘,扑面而来的是温暖的炭火气息和淡淡的墨香。
宋之问正伏案研究地图,烛光映照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眉宇间却带着疲惫。
“将军,末将有一事不明。”
杨承抱拳行礼,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怒意。
宋之问抬起头,目光如炬。
“说。”
“那张宴的计策简直荒谬!十万大军渡河攻打汜水关?且不说大型攻城器械难以运送,一旦陈守仁趁机袭击,我军首尾难顾,必败无疑!”
杨承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杯晃动。
“那厮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废物,凭什么对我军指手画脚?”
宋之问放下手中毛笔,缓缓起身。
他比杨承矮了半头,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杨承。
“他声音低沉。
“你以为我不知道风险?但君上执意攻打汜水关,当初行军路线也是他亲自定的。如今战事胶着,责任在谁?”
杨承瞳孔一缩。
“将军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
宋之问打断他,走到营帐门口,掀开帘子望向远处张宴的营地。
“但你要明白,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夜风灌入,吹散了帐内的暖意。
杨承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即便如此,那张宴所谓的深渊黑火到底有多少?若数量不足,贸然进攻只会让我军陷入绝境!”
宋之问放下帘子,转身时嘴角勾起冷笑。
“他巴不得我去问他具体数量。但我偏不按他的套路来。”
他走回案前,拿起一枚黑色令牌在手中把玩。
“明日我亲自去见他。”
“将军不可!”
杨承急道。
“那厮阴险狡诈,不如让末将代您前去。”
“不必。”
宋之问摇头。
“他想见的是我。而且”
他眼神变得深邃。
“这场战争,我们需要他手中的东西。”
杨承额头青筋暴起。
“末将不明白!君上为何将深渊黑火交给那个废物,而不是您?我军行动处处受制,这仗还怎么打?”
“因为他来此,不为胜败,只为军功。”
宋之问语气平静得可怕。
“在他眼中,此战已是囊中之物。
他只需坐享其成,回朝领赏。”
“放屁!”
杨承怒极。
“没有他那些里胡哨的东西,我军照样能赢!郑国内战刚结束,太子刘羡冰被毒伤,自身难保,哪有余力支援陈守仁?”
宋之问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