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4章 我算计了你算计了我的算计
有那么一瞬间,赫克特不得不开始严肃地思考起一个问题。
如果,只是如果:他的基因之母和他效忠的人类之主,爆发了冲突。
那他又该站在哪一边呢?
是原体?
还是……帝皇?
“……”
对于任何一名阿斯塔特战士来说,这都是比死亡本身更困难的抉择。
如果非要他们做出选择的话,那么绝大多数的阿斯塔特战士,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报名加入下一次自杀式的军事任务,并虔诚地祈祷自己永远不会回来,也永远不必面对这种选择:与不得不动摇的忠诚相比,死亡根本算不上是威胁。
作为帝皇的天使,人类的利刃,阿斯塔特从不惧怕死亡,甚至可以说,他们与生俱来的使命就是死在战场上,死亡也是他们实现自我价值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从他们诞生的那一天起,没有任何一名阿斯塔特是安静地死于床榻上的。
战死是阿斯塔特的宿命,一名没有死在战场上的阿斯塔特,会被认为是不幸的。
而倘若被关进了无畏,近乎永恒地剥夺掉光荣战死的权力,那么,即便是最温和的阿斯塔特也会变得怒火滔天:别看帝国和军团内部有多么尊重无畏这些老古董,你让那些成天歌颂这种牺牲精神的连长或者军士们在死前进入无畏,他们照样会对着这种所谓的自我牺牲破口大骂。
除非已经重伤昏迷,否则每一名无畏的安葬仪式,都会伴随着当事人一路不停息的污言秽语和拼死挣扎。
但即便是如此恐惧的事情,与赫克特如今面临的选择相比,也显得微不足道。
只有那些最极端、最执拗、最无知的阿斯塔特战士,才会在基因原体与帝皇间毫不犹豫的取舍他的效忠对象:这些人要么对自己的原体抱有极大的偏见,缅怀当年在帝皇麾下征战的日子,要么根本就没有亲眼见过帝皇的威严,只是将人类之主当做一个远在天边的古老传说。
但不幸的是:赫克特与所有曾参加过大远征的战士一样,他并不属于这两者。
赐予他超凡力量的基因种子,同样携带着对基因原体这位【血脉始祖】那与生俱来的崇拜:这是一种哪怕凭借阿斯塔特超人般的钢铁神经也无法对抗的生理本能,从看到他的基因之母的第一眼开始,赫克特就绝无可能违逆他的原体。
即便摩根现在就让他自杀,赫克特也不会有更多的迟疑:他的头颅什么时候落下取决于他拔出自己的刀刃需要多久。
按照常理来说,宇宙中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与阿斯塔特对原体的忠诚相比,但唯独帝皇是那个例外,人类之主随时都有能力在任何一位基因原体的手中,分走至少小半个军团和他们的忠诚。
即便是在破晓者这种看似被摩根经营得水泼不进的私人领地里,即便是赫克特这种事实上并非出生于神圣泰拉,甚至没怎么见过帝皇,更不用说并肩作战的新人:但只要想到原体命令他背叛帝皇,赫克特依旧会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
这种厌恶并非来自于他的生理上,更像是一种难以抹去的精神洁癖:在阿斯塔特手术后必不可少的洗脑和精神灌输,早已将对帝国的忠诚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与原体先天性的影响分庭抗礼。
是的,平日里他和他的战斗兄弟们对帝皇表现的也没那么尊重,在称呼时更是习惯了将原体的名讳放在帝皇之前:哪怕是那些根红苗正的泰拉老兵,也早就已经能够熟练的说出【那些泰拉人】,并自豪的将自己归类为远东边疆的子民。
但无论平时再怎么混不吝,其实都只是破晓者们的有恃无恐,他们知道自己的母亲在背地里是何等重要的人物,也从不怀疑他们与帝皇是站在一边的,因此,有些玩笑话才能肆无忌惮的说出来:哪怕是帝皇也无权限制他们所有的自由。
在以前,赫克特一直是这么想的。
他也很确信自己的这种想法,是破晓者军团中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且不提那些真正的泰拉老兵,和他这种姑且也算是见过帝皇的人:哪怕是军团中那些资历尚浅的新兵,他们对于人类之主也是有着充分的认知与忠诚的。
无论蜘蛛女皇在表面上看起来,对她的基因之父有多么的傲慢无礼,但她在具体的行为上却从未有过失:当其他军团的新兵在大远征结束后,对于人类之主已经完全丧失了概念的时候,破晓者军团则一直保留着对于帝皇的忠诚教育。
无论是学习帝皇的事迹,还是在全息投影仪里真切的感觉到军团当年与帝皇并肩作战时的场面,都让破晓者的新人们保持着最起码的忠诚:如果真的强行让他们在原体和帝皇中选择一个的话,虽然会为了帝皇而逆反原体的人寥寥无几,但为此而产生的思想与道义上的精神冲击,依旧足以对整个第二军团造成困扰了。
就像现在的赫克特一样。
当这位四米多高的巨人徘徊在原体与帝皇彼此对立的边缘地带时,明明在与科摩罗的战争中宛如无声的杀神,但现在的赫克特却又和一个无助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他既不敢说出话,也不敢粗重的呼吸,硕大的脑海里满是茫然与空白。
他根本无法理解自己面前的这个噩梦到底为什么会发生,也根本不敢想象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当她的基因之母当着帝皇的面,态度坚决的喊出了那些叛逆之词的时候,意志坚定的赫克特差点儿就直接昏死了过去。
一名破晓者战士的生命,比人类之主的宏图伟业更重要?
是的,这句话听起来的确让人感动。
但是,身为半个当事人,赫克特这名破晓者可感觉不到丝毫的感动。
他只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这句看似慈祥的话语,即便是放在最宽松的帝国法律中,即便是在那些向来无所顾忌的浪子看来,也绝对已经踏破了帝国最基础的那条红线:这是一句不折不扣的,不忠于帝皇的叛逆之言,是唯有胆大包天的狂徒才会喊出的叛乱口号。
任何一个原体,无论他是忠诚的多恩还是光芒万丈的荷鲁斯,但凡敢在公开场合中喊出这种话,将自己子嗣的生命放置在帝皇的目标之上:那么即便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做,也会被银河中的所有人视为理所当然的叛乱分子,希望为他求情的原体和渴望讨伐他的原体会同时出发,以他的疯狂作为开脱或杀戮的理由。
而如果是在帝皇面前说出这种话……
冷汗从巨人的后脖颈上流出。
他开始在绝望中思考。
自己到底是该直接跪下,匍匐着爬到人类之主的面前,向他解释原体只是因为之前的高强度工作,而有些精神不正常。
还是应该直接冲上去,试试他这副能够直接抵挡炮火直射的肉躯,能不能勉强拖延住帝皇的一丝怒火,让他的基因之母能够有那个机会,呼吸最后一口新鲜的空气?
斗大的汗珠从赫克特细密的眼睫毛上滴进了瞳孔中,酸痒难耐,但破晓者根本没时间去搭理它: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可能快速的做出抉择,人类之主的怒火和惩戒可能就在下次心跳来临之前。
于是,他决绝地抬起头来:心中已经有了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
原体?还是帝皇?
他不会背叛帝皇。
但他会和原体一起面对。
顶着恐惧,赫克特将他的视线重新放在了人类之主的脸前。
准备迎接他的怒火。
他的无情。
他的力量。
还有……他的笑容……
“……”
嗯?
等等?
破晓者心中的雄心壮志还没来得及稍微降下一点点温度,他视野中那绝不该出现的东西就深深的贯穿了脑海:瞬间将他的思维搅成了一团乱麻。
+呵呵呵……+
而全然不顾赫克特茫然的眼神,人类之主对于他的独生女的逆反,只是选择一以贯之的一笑了之。
在这片已经被吝啬的机械神教们刮地三尺到连颗石子都没有的白地上,人类之主没有携带任何的仆从,就连被他视若眼珠子的盾构机都停留在远方:除了着实不太走运的赫克特连长外,现在,这里就只是帝皇与其独生女两个人的交流而已。
而在这种场合里,人类之主是向来不在乎什么颜面的。
即便摩根向她挥掌、挥拳、甚至是直接拔出自己的宿敌刃来,只要她的身上没有出现任何亚空间的气息,帝皇都会一脸无奈地将这看作是工作时的怨气:同样的事情在马卡多身上也不是没发生过,蜘蛛女皇已经算得上是好脾气了。
对于向来赏罚分明的帝皇来说,以摩根在过去攒下的功绩,她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扇自己一巴掌,也不过是优秀员工突然决定功过相抵一下。
至于私下里的事情,帝皇最严重的反击也不过是口头上的挖苦。
+所以说,你想擅自行动么?+
人类之主用最精炼的话语总结了蜘蛛女皇的长篇大论:然后附上了他的评价。
+我以为过去了这么多年。+
+你本可以变得更成熟一点。+
+至少不会像你的兄弟那样意气用事。+
+但现在看来,也许我陪伴你的时间的确是太短了:竟让我产生了这种错觉。+
【我可不这么认为。】
与帝皇的波澜不惊相比,摩根身上的死寂气息则要更强烈一些:她将自己修长的双手背在身后,向前走了几步,在帝皇的对面开始缓慢地绕圈。
下意识的,人类之主也这样做了。
于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原体和帝皇的影子便远离了赫克特的身边:在确定自己的子嗣不会继续产生什么心理压力后,破晓者之主这才接着发言。
【十岁时的自作主张,和三十岁时的自作主张,可是两个概念。】
【前者不过是孩子气和幼稚。】
【而后者,只是在对自己负责。】
+负责?+
这个词让帝皇笑了起来:他依旧匀速地与自己的女儿转着圈。
+摩根。+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在我向你提出了有关于科摩罗的战争计划的那一天,我们就已经考虑过在战时设立第二战场的问题。+
+你还记得,对吧。+
【我当然记得。】
蜘蛛女皇点了点头。
【战争的胜利从来只有一种途径。】
【那就是:用己方的优势,去攻击敌方的劣势,同时,避免敌方用他们的优势来攻击自己的劣势。】
【用拿破仑的话来说:不要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
【而在科摩罗这场战役中,我们的优势和劣势都是极其明显的。】
【优势就在于,黑暗灵族中并没有能够与你我对抗的强大灵能者,同时,科摩罗本身也根本不可能团结一致。】
【正因如此,我们才制定了从战争一开始就让我全力出手,指挥所有帝国军队集中攻击一个对手,在震慑其他势力的同时让他们产生侥幸心理,从而避免陷入与整个科摩罗势力的全面战争中。】
【而与优势相比,我方的劣势莫过于极端稀少的兵力,即便算上机械神教,我们的总兵力比起整个科摩罗的极限动员力量来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即便是并不团结的科摩罗都有击败我们的本钱。】
【因此,我们必须时刻避免与过多的科摩罗势力同时交互,更不能让黑暗灵族因为觉得我们将要对他们赶尽杀绝,而结成一个统一的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