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明潭出奇的热。
许巷宸在黑t外套了件黑衬衫，张苏瑾十分不满：“你是去参加葬礼吗？”
许巷宸后知后觉确实不太合适，他只想着，每次他穿黑色，陈沐鱼总会多看几眼来着。
但今天日子特殊，许巷宸又换了白t套蓝衬衫出来，袖口随意一推，挽到小臂，干净清爽，只是过于休闲。
卢铮派了车来接他们，司机是用手语跟张苏瑾交流的，许巷宸略感惊讶。
“他身边搞服务的，几乎都是残障人士。”张苏瑾解释。
许巷宸挑挑眉，倒是个不俗的发现。
他们到酒店时，卢家人已经先到了。
卢铮没了父母，但请了关系好的叔伯姑嫂来坐镇，陈述一家也在。十几二十号人围坐在直径数十米的圆桌旁，个个周正气派。
比起卢家浩浩荡荡一群人，张苏瑾和许巷宸两个人略显单薄。
许巷宸是第一次跟卢铮打照面，这位未来姐夫，长得有点轻浮。
握手的时候，许巷宸暗暗使劲，很突然地掐了把虎口，毫无防备的人通常是要龇牙咧嘴的，卢铮却面不改色，还就着手势还扯了一把，拉进距离，拍了拍许巷宸的肩背，“这是阿宸啊，帅！”
一副长辈兼弟兄的姿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许巷宸松开手——这男的，有点东西。
一群人都站起来寒暄。
陈述坐在位置上，平静地感受这其乐融融的气氛。
他的目光落在许巷宸身上。
比起他们卢家个个盛装，许巷宸未免太随意了些。
但不得不承认，在金贵雅致的包厢里，许巷宸并不输场面。
不记得班里谁说过，许巷宸是，看起来很贵。天生带着一种懒散劲，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像是什么都有。
如果不了解他的家境，许多人刚见他，会觉得是富贵家庭里出来的。
他们姐弟，都是如此。明明身后空荡荡，迎面走来，像带了千军万马。
就像眼下，许巷宸应该是没来过这样的场所
的，但他目不斜视，并不观望，一点小动作小眼神都没有，跟走进教室没什么两样。
——看满身富贵懒觉察。
“表哥，你同学，这么帅啊！”
身边表妹同他低语，陈述面无表情道：“嗯，他是校草。”“哇，那你呢？”
“我？”陈述忽然笑了笑，自嘲地说：“他们说我是太子。”
“哈哈哈，也对诶！”
陈述睨了没心没肺的表妹一眼，“那如果是你，你选校草还是太子？”
“你是太子的话，我不是公主吗，那我当然选校草了。”
哦，是吗。
也许吧，从古至今，公主对太子都没什么兴趣，喜欢的不是穷书生，就是小侍卫，从话本到偶像剧，都是如此。
卢家的饭局规矩颇多，卢铮给双方都做了介绍，再由长辈带三杯酒，祝酒词一番比一番冗长。资本家的漂亮话下，听不出究竟是真情实感还是应付场面，总之气氛始终热烈而融洽。
许巷宸说不上厌烦，也称不上喜欢。
这是姐姐未来的家庭，他不求融入，但表尊重。
“那，铮子，你们是打算先订婚还是怎么？”主位上的长辈发话。
卢铮搂着张苏瑾肩膀，桌太大，全靠喊：“怎么都成，越快越好！”
许巷宸是头一次见他姐神色羞赧。
卢铮最后说：“先领证，等阿宸和囿仔高考结束，我们再办婚礼！”
囿、仔？
幼崽？
许巷宸差点没一口酒喷桌上。
“卢！铮！你再这么叫我？”陈述怒了。
席上笑成一团。
“囿泽，没大没小，不许这样叫你小叔，”陈述的父亲卢琮笑呵呵举起酒杯，“你决定的事，谁能说什么，那就先祝贺你了，其它要准备的，都交给你嫂子！”一群人聊着婚俗。
再富贵的家庭，聊到最后，无非儿女事。
学习成绩是免不去的话题。
“阿宸可是附中的状元！”卢铮夸赞道。
这一夸，尴尬了，同班同学陈述该怎么自处？
张苏瑾捏了捏卢铮大腿。
“哟，这么厉害，我看小瑾你们家基因是了不得的！”
“一表人才啊，弟弟以后要不要来集团里工作？”
“你这人力管得，职业病了？从高中生开始物色？”
“哈哈哈……”
“囿泽不也要出国念商学院了？”
陈述的母亲道：“是啊，要去宾夕法尼亚大学。”“这也很厉害嘛，以后再考研，考你小叔的学校！”
“咱家真是人才济济啊……”
“可不是……”
叙话半晌，又是一轮觥筹交错，许巷宸跟张苏瑾说了声，拣了个空档去上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中庭坐着个人——陈述。
意料之外，但也并不算多惊讶。
许巷宸刚进包厢那会儿，陈述就已经是这副有话要聊的模样了。
不得不说，资本家的钱属实没地。
这酒店，包厢里边有洗手间不奇怪，中间还隔着一高高的中庭，种着一颗不见天日的树，就挺离谱。
树下摆着造型奇特的沙发，倒也不算什么新鲜见闻了。
许巷宸在心里吐槽，但也并不多么关心。
他走过去，在s型沙发另一边坐下。
如此，他与陈述各自占据一个凹处，像各自占领一个港湾，互不干扰，但只要扭头对视，就还在一条直线上。
哦，这是艺术。
“你觉得，你姐会幸福吗？”陈述率先开口了。
许巷宸眉毛倏然紧蹙，扭头看过去，眼里是犀利的刀锋。
陈述也转过头来，“我觉得应该会。”
许巷宸紧绷的神情才稍稍放松。
陈述：“因为她要嫁的人，是我小叔，是卢铮，是一个从小被放养，却强大到做什么事都毫不费力的人，是一个所有决定都不容置喙的人，是只要他想要，就可以排除所有障碍，让所有不服都闭嘴的人。”许巷宸安静听，不接话，不打断。
“否则你看不到今天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你姐姐很幸运，因为世上没有几个卢铮。”
许巷宸隐隐能感觉，他想说什么。
陈述：“但是世上没有几个卢铮。”
“但是”二字被咬得格外重。
许巷宸紧了紧手机，沉道：“你想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
有时候真的挺烦这类谈话，非要从逻辑链最底层开始扒，讲不出点人生哲理就显得很没层次的样子。
陈述却不打算被他牵着走，还是说着一些看似无关的话：“我高一看见你们打架，觉得那样不对，所以告诉了老师，是觉得老师可以让你们迷途知返，我并没有恶意，这是我接受的教育告诉我的，应该这样做。但是你们觉得用拳头解决问题稀松平常，这也是你成长的环境带给你的。我们都没有错，但却这样——对立了两年多……”
“后来我改变了想法，明白每个人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所以没有过多在意你对我的敌意。”
许巷宸打断他：“是在意也没用吧，你是说得过我，还是打得过我？”
“……”
“确实。”
许巷宸：“你也不用冠冕堂皇了，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来猜猜。不过就是瞧不起，却要控制住自己，不要表现出瞧不起，显得很没有态度，很没有层次，很不高级。
所以每次看着都是在隐忍，你对侯骏岐那副不与傻瓜论短长的模样……你不如吵几句，你看他还会这么针对你吗？
谁一个小报告记两年？你明明眼高于顶，却伪装众生平等的样子，才最叫人厌烦。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
陈述脊背一紧，眼神里带着否认与辩解。许巷宸看着他，忽然懂了：“这么不可置信，你觉得自己不是这样，是吗？一种行为模式用久了，就会浸入骨髓。”
“但你有一点说得对，我们都没有错，环境不一样而已。所以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今天不骂你，也不会打你，你就畅所欲言，有屁快放。”
陈述不再与许巷宸对视，“聊开了发现，我们更加不同了，成长环境、家庭条件多重要显而易见。刚才我说，世上没有几个卢铮，你不是卢铮，你和陈沐鱼中间隔着多远，你能抹平吗？你天赋很强，也很努力，你可以改变未来，但是改变不了天生的差距。”
陈沐鱼。
聊了半天终于出现了关键词。
许巷宸笑一声，“喜欢就去追，在这跟我废话。”
陈述：“还是刚才我说的，我没有恶意，我也不会追她，如果我们轨迹一致，很多事都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我不否认我喜欢陈沐鱼，但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要跟你争，我对这个年纪的恋爱不感兴趣，也不屑做挖墙脚的事。但你和陈沐鱼谈恋爱无异于就是撞南墙，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我和你说这些……只是陈述事实。”
许巷宸沉默片刻，才道：“人做事都有目的，因为目的上不得台面就下意识否认，这就是你自己，还看不清吗？你说这些不为自己难不成还是为了我？
至于，南墙，不试试怎么就知道撞不得？你公子哥把风险看得太重，什么都等水到渠成，可我这种草根就是比较信奉天道酬勤自己争取，没有什么东西是竭尽全力而得不到的，如果有，那只是我不想要了。”
“不，”陈述反驳，“如果有，那只是你知道得不到，所以不想要了。”
“是，”许巷宸没否认，“但对于陈沐鱼，到目前为止，或许这一辈子，我都不会不想要。”
陈述：“可是她不会轻言一辈子，她也不会等你，她要去美国念大学，你也去吗？或者，要谈一场四五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异国恋吗？你们毫无基础，甚至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你这么有信心能跨越吗？”
话落，陈述看见许巷宸永远满不在乎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家也让她在备考宾大了，可她看起来很不开心。我不想承认，也很嫉妒，她犹豫的原因，是因为你。”
“你或许是很强，两个月的时间能把人从一本线下拉到线上二十多分，可那又怎么样呢，你要去河宴上大学吧？不是河清就是海晏，就这两所里挑吧？
她呢？
退一万步说，她愿意为你留在国内，这个分数估计也只能上河宴那些比较末流的学校，跟宾大有得比吗？可如果报了别的，你们就是异地，你们才认识多久啊，经得起消磨吗？异国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们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任何一条路，都行不通。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她配有更好的选择，可是现在这种状态下去，她会两头空。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
他，知道的。
他该知道的。
沉默蔓延，陈述补充：“别做幼稚而自私的决定，许巷宸。”
许巷宸忽然站起来，但没说话，半分钟过去，才说：“你汇报完了么大侄子？”
陈述也跟着站起，反应了半晌这个称呼，有点无语了，说了这么多，他还有心情管这个？怒道：“许巷宸！”
许巷宸提步离开，留下一句：“行了幼崽，舅舅知道了。”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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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两点，午宴结束，准时得如同谁都不愿意多呆一秒。
这与其乐融融的气氛实在不搭，看着这么和乐，怎么不得你一杯我一杯你一言我一语拖拉到下午？
但是没有。
出了酒店门口，许巷宸向张苏瑾交代了一声，先行离开了，也没让卢铮的司机送。
他本想打车，但搜了搜，酒店与一方书店距离不到三公里，时间还早，散步过去。
喝了酒人有点困，尤其后半场，他红的白的来者不拒，风一吹脑袋很重。
天气很好，艳阳高照，香樟树叶绿得发亮，许巷宸走在树荫下，耳边响起她的声音——“明潭的香樟，是阿宸耍赖皮！”
“阿宸阿宸阿宸……”
怎么会有人，叫个名字就能让人心动。
那天晚修，她站在讲台边，对着他说：“张数，老师叫你。”
许巷宸当时心跳都慢了。
她不知道。
当时的他，也没有在意。
许多之前不怎么在意的画面开始在许巷宸脑海里循环播放。
最后定格在初见。
或许说，是第二次见面。
于许巷宸而言，算初见。摔车那一次他没有注意看她，真是遗憾。
第二次见面，高三车棚。
没想到时隔半年，所有细节，竟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