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种平感觉有人坐在榻边握住他的手,然后是隔着纱布一般模糊的问询关切之声,隐约间他捕捉到几个字眼,大抵是“伤重”“心脉有力”之类,声音压的很低,听起来有几分陌生。
屋内沉寂一会儿,很快响起一个暴躁粗犷的嗓音,叫嚷了几句“都杀了”的话语,又被熟悉的嗓音打断,种平感觉到说话之人握着自己手的力度更重了,那个人给他擦了脸和手,小心扶起他,喂着药。
汤药是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苦味都被丝丝缕缕的甘甜中和,种平不知为何觉得很安心,极小声的唤了一句:“……妈妈。”
“伯衡?”刘备听见一点声音,赶紧把碗放到一边,轻轻抚着种平的脊背。
种平下意识向前伸手,睁开眼后方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一瞬间说不清心中是什么念头,只是后知后觉扯动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尽管只是一瞬,刘备还是看清种平眼中的失落,知晓他定然是思念家人,想到先前几番打探也不知种辑近况,只能寄托于年末派吏朝会之时能得到些消息慰藉于他。
“使君,我昏迷几时了?蒙学之事如何?”种平动了动胳膊,又晃了晃被子下的腿,感觉自己没有哪里残疾,顿时放下心。
“……伯衡放心。”刘备面色认真,“你昏迷不过半月,如今苍梧之内,各县皆设蒙学庠序,郡中入学者已有千余。先时吴质以选穗之法混育零陵稻种,亩产最多不过两石,而日南郡中有象林稻,种收仅五十余日,可产五石。”
种平“嗖”一下就坐直了。
差点忘了吴质都快种两年地了……话说这玩意儿咋听着那么像占城稻啊,不会真给吴质这小子立大功了吧?
刘备自然能理解种平的激动,毕竟他第一次知晓世间还有如此高产而早熟的稻种时,失态之举也不下于种平。
“伯衡先饮些水,平缓心绪。”刘备一个眼色,站在门口当门神的张飞立刻端了碗温水进来,特意收了点力道,稳稳放在种平手心,没好气的数落:“俺都晓得那什么君子不站破墙下的道理,你倒是好,生怕自己命不够硬。”
种平颇为心虚的闷头喝水,便听刘备继续道:“这是备之过,竟然疏忽了防卫。此次多亏了张机和华佗二位先生联手诊治,否则……”
“?”一口水来不及咽下去,种平差点把自己呛死,“二位先生来广信了?”
“正是,张先生方开了新药离去。”刘备指了指案上的药碗,“二位先生都对巫医之术颇高兴趣,又听闻伯衡给过樊阿治疗瘴气的医方,这几日除去为伯衡诊治之外,大都留连于山林之中,辨草药,拟新方克制疟、热,虫病等。”
种平不禁生出迷茫:他真的之昏迷了半个月吗?怎么外面的世界变得如此之快?何时这些政令能推行得如何便捷迅速了?
张飞身材高壮,在屋内站着总觉得局促,顺手将窗户支开,柔柔的风透进来,虽然是十二月,可也不见冷,反而吹的人气爽,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摘下墙上悬挂的一只咸鸭,风风火火地出了门:“躺了这些天,嘴里恐怕早淡出鸟了,俺提你这只腊凫去找人炒盘下粥菜来!”
刘备的注意力也被墙上的腊鸭吸引,种平做鸭子竟然很有一手,风干的鸭肉呈胭脂红色,泛着一股咸香味,墙角已经被油脂沁的发亮。
“……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每每想到入交州已有岁余,观日月流转,总生出恍惚之感,或许是老之将至,虽生年不满百,却常怀千岁之忧。”
“使君观日月,是以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一瞬,若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人皆无尽,使君何必伤怀?”
种平注视着刘备鬓边的白发,心中生出一丝异样,苏子泛舟江上,枕月入眠时,会梦到有一个时空,他游览赤壁怀古的章句会被后世之人带到刘备面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