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夏侯惠举荐孟康的初衷,当真是但求裨益社稷、非为私人吗?
从结果上来看,曹叡知道毋庸置疑。但若是从司马懿即将归朝的节骨眼上来看,他知道不完全是。
甚至他敢确凿,夏侯惠完全是出于私心!
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是他的疑心病又犯了。
而是他浸淫权势之中太久了,对臣下争权夺利的手段早就洞若观火,夏侯惠在他当前耍心眼,犹如班门弄斧那般幼稚可笑。
是的,夏侯惠是在耍心眼。
打个比方罢。
两个人争夺一个碗里的饭吃,其中一人发现自己抢不到了,就会将这个碗打翻,让对方也没有得吃。因为担心若是让对方吃到了、吃饱了长力气了,在下次抢饭的时候便占据优势,更容易抢到饭吃了。
甚至,在日渐积累之下,极大可能演变成为此后不用抢都能吃独食了。
夏侯惠就是因为抢不到饭、索性将饭碗打翻的那个人。
在他亲善之人中,没有可胜任弘农太守的,所以他宁可将这个职位仍给在朝野中无人问津、游离在宗室与士林之外的孟康。
为的就是不让司马懿来举荐,抑或是旁人顺着司马懿的心思来举荐。
毕竟,曹叡方才自己说了,更换弘农太守人选是在太尉府着手清查屯田事务之时。尚书右仆射卫臻、吏部尚书卢毓在推举新人选的时候,肯定要参考司马懿的建议,为了方便清查屯田事务更顺利的推行。
这便是曹叡深深叹息的缘由。
纯臣如夏侯惠,心思也开始变得复杂了。
更诛心的是,曹叡知道导致夏侯惠有这种转变,完全是他一手促成的。
苦酒自酿、作茧自缚,怪不得旁人半分。
唉!
罢了罢了。
虽说他也有了私心,但犹不改忠君本分,初衷仍是一切以社稷为重,还是莫强求太多了。
退一步而言,以私心论,在诸多宗室与谯沛子弟中,他都不能算是有私心的。
如此宽慰着自己的曹叡,心情并没有好转半分。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不到盖棺的那天,任何人都不能被定论。
这是夏侯惠用来提醒他,重视司马懿是魏室潜在隐患的话语。
的确,司马懿位极人臣了。
但以夏侯惠彰显出来的才学以及身受的圣眷,日后位极人臣很难吗?
所以,曹叡此刻也不免在斟酌着,夏侯惠在说这话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自身也会因这句话而迎来猜忌吗?
应该是没有罢。
他终是与魏室休戚相关的谯沛子弟。
只是,如今的他还很年轻,还有很多种变化的可能,距离盖棺定论的那天也很久很久。
“稚权你怎能举荐孟康呢?”
令支侯府内书房,痛心疾首的丁谧,指着夏侯惠怒其不争的指摘道,“稚权难道不知,陛下自幼在武帝帐下长大的?且先帝时世子之争、陛下即位前甄后被赐死,敢问稚权,陛下历经过多少风谲云诡、见过多少尔虞我诈?就稚权这点小心思,天子焉有看不透的道理!你啊你,终究是在行伍中待得太久了,于权势之路上堪称少不经事啊!”
被骂的夏侯惠,默然以对。
他原本还觉得自己下了步妙棋呢!
结果归来给丁谧讲述一遍后,才发现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且是极有可能,会导致自己卖了多年的忠直人设,一朝尽毁。
唉.
自己当真是愚不可及啊~
心中悄然一声叹息,懊恼无比的夏侯惠涩声问道,“彦靖觉得,此事还有补救的余地吗?”
“事已然矣,弗可改也。”
余怒未消的丁谧,没好气的回了句,“可否补救,不取决于你我,而在于天子一念之间。若天子心生芥蒂,稚权想怎么补救都无济于事。当今之计,唯有坐等其变罢。”
在天子的一念之间.且坐等其变?
喔,若是如此,那还好还好。
闻言,挑眉片刻的夏侯惠,懊恼之情倏然缓解了。
今岁都改元为景初了,天子知道了自己有私心,那就知道了呗。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细数秦朗、夏侯献与曹爽等人的过往,也不乏私心之举啊!与他们比起来,自己这点小心思算得上什么呢?
况且,天子不是已经知道了,司马懿犹如人间圣贤了嘛。
找个机会,再给他添把火就是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