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有点魏晋名士的潇洒气度。
柴肃身为皇族,自是知晓当下情况.那梅瑶,是和议中齐国点名要求开释之人,眼下一切以和议为重,为避免节外生枝,万俟卨驱逐此女离境的提议,皇上都不敢答应,你他娘还想再捉人家?
当日,秦会之刚把背锅替罪羊准备好,不想第二天,事情又有了变化。
“此事也不能少了张某啊!”
吴维正自认为做的是合纵连横的谋国大事,却不料,最终连那恨之入骨的楚王见都没见上一面,便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不过,令大家惊异的是,自打戌时中开始,不时有一些没参加罢市的商户也主动送来一些酒肉吃食表示慰问。
秦会之心中早有几个背锅的目标人物,譬如泉州海商蒲家、兵部尚书王庶,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便是万俟卨也不是不能牺牲。
酉时,府衙外已聚满了士子同窗、商户家人.梅瑶并非临安人,来接她的,只有三四名丫鬟小厮。
吴维正困在临安已多日,钱塘湾内三不五时响起的炮声又瞒不住人,他自是从相府对他的待遇上,感受到了某些变化。
临安朝廷本想低调处理此事,却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
周帝果断将皮球踢回给了秦会之北伐之事是你鼓动朕的,如今搞的颜面扫地、一地鸡毛,这战犯自然要由你来安排了。
“哎~”秦会之一叹,等于无声默认了此事。
有思想准备是一回事,但确认了对方果真就抛弃自己又是一回事他吴家本就与楚王有大仇,若落到齐人手中,必定没好果子吃。
梅花香自苦寒来,便是凛冽北地风、悬崖百丈冰,也终归阻止不了梅花盛放啊。
如今倒好,临安朝明明已做好了接受一切条件的准备,那齐国却又旧事重提。
但这份欢欣,却不好当面表露,一来,在周国贺齐胜,难免被有心之人攀诬怀有二心。
但此时,外间士子、商人众多,再加看热闹的百姓,足有上千人,若因为再捉梅瑶引起争端,那便得不偿失了。
且坐牢士子、商户也来不及沐浴更衣,一个个脏兮兮的散发着怪味,可彼此间却无一人嫌弃。
临安朝廷之所以硬挺着,正是不希望周国士绅认为,朝廷释放士子是因为来自于齐国的压力。
房梁下,已被拉起离地三尺的吴维正,双目暴突、双手紧紧抠着深入皮肉的绳套,但绳套已收紧,自然是无用功。
却不料,竟是《卜算子》的前奏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直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秦会之望着吴维正,一脸惋惜道:“吴先生肩负金周联络之事,你所知的事太多啦。老夫不能让齐国收到活着的吴先生,以免先生说出些什么,使我皇面上无光.咳咳,请先生自行体面吧.”
当晚,回到相府后,秦会之特意去偏院看望了吴维正.自打周军撤离淮北后,吴维正便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关在这偏院内两月余。
班头拿不准,忙去往后衙亲自向知府柴肃禀道:“丁未之难,是咱大周的仇,如今却是齐国报了仇,她那话明里暗里”
登时引来一番好彩。
不过,齐国并未点名道姓要求以上几人入齐治罪,秦会之还想试着糊弄一下。
既然话已说开,秦会之也开门见山道:“哎,吴先生所言,有几分道理。然,如今淮南已尽入齐国之手,齐军陈兵江北。钱塘湾内又有齐国水军封锁.比起远虑,当下近忧方是我皇心疾。至于你金国哎,先自保再说吧。为今之计,唯有以吴先生为我朝换来喘息之机.”
这边,始终安静坐在椅内的秦会之,任由吴维正的尸体在房梁上挂了一刻钟之久,直到彻底确定后者不可能再有生机,这才嘱咐道:“去冰窖弄些冰块将尸体镇了,明日发往安丰,便说,金人吴维正挑拨齐周邦谊,事败后畏罪自杀”
可明明一个弱女子,却敢硬气的主动前来府衙,‘和士子同担此罪’,铮铮铁骨,令人敬佩!
当时,梅瑶的举动以行动支持了士子,此刻,一朝阴霾散尽、重获自由,众士子自然也对她生出几分‘同是我辈中人’的惺惺相惜和敬佩之意。
这首词,大伙自然知晓,此曲可以说是梅瑶由一名东京名妓升级为名冠齐周之大家的成名曲。
蛰伏数年后,终于等来这次机会其实,直到去年十一月时,他还有种成竹在胸之感。
这是馊味么?
错,这是忠义为民的体香!
戌时。
激昂心情正无处发泄,士子马上有人应和。那临安城最大的淮货代理苗奎闻言,忙道:“诸位若有幸,今晚酒肉菜肴,我苗某一力供应!”
这件事,临安朝都还没来及发出官方通告早就盼望着恢复正常生活秩序的临安百姓见此消息,自然欢欣鼓舞。
刚从大狱里出来,他们虽不敢再明言抨击朝廷,但借着向梅大家行礼,来恶心朝廷的胆子还是有的。
两报都在头条位置刊印了齐周和议初步达成意向、钱塘湾内的齐国水军即将解除封锁的消息。
正在诅咒、喝骂的吴维正只觉喉间一紧,剩下的话被忽然勒紧的绳套憋了回去。
望着被骂的缩了脖子的班头,柴肃呵斥道:“显着你了是吧?做好自己的事,少操些闲蛋心!”
个别思维简单的士子,见此盛况,陡然升起一股‘得道多助’的自豪感。
事后,吴家仅剩他吴维正这一支留在金国为官的二房得以幸免,彼时,那楚王气候已成,吴维正无力报仇。
“梅大家以娇弱之身,与我等同进退,我等铭记于心!”
梅瑶一番话,下方犹如炸了锅。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那楚王看上了侄子的未婚妻当年之事,吴维正并不清楚许多详情,但事发一年后,那楚王的确娶了陈景彦之女,吴维正自然这般猜测。
直到后来局势急转直下。
若不是过年时,淮报主动曝光了一回释放士子的和议先决条件,这帮士子只怕早就出来了。
至死,那双充血眼球中,尽是不甘愤怒.齐历阜昌十一年,家兄吴维光、侄子吴逸繁先后殒命,随后家产被抄,家中男子要么被斩、要么问罪下狱。
众士子原本以为,她今晚会以去年年末刚刚流传至临安的晋王新作《满江红》开场。
“我家愿出淮北仙桃酿”
但梅瑶的话,却站在了‘华夏儿郎’这个高度上,几乎是明说了‘此胜乃我华夏儿女之胜’,只要自认华夏族人,皆有荣焉、皆可贺之!
一旁,距离梅瑶仅仅三四丈的衙役班头,不安的扭了扭身子.这小娘们真能找事,刚刚放出来就在衙门口说这些大胆之言。
若平时,仅此番话,这班头也要将梅瑶捉回大狱,治她个蛊惑人心的罪。
班头一滞,低声道:“府尊大人,要不要再将那梅瑶捉起来?”
梅瑶暂住的别馆面积不大,肯定装不了一下涌进来的三百余人,众人便随意在院内的草地上坐了。
“好!”
众士子加入和声后,吟唱渐渐大了起来。
灯火通明、乐声阵阵的别馆,却将六里外幽深冷寂的临安皇城衬托的愈加孤单。
是夜,钱塘湾内连续两月未断的炮声,终于于当晚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