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到达南垣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昨日城门外排队入城的景象已经不见，此刻城门紧闭，只有几个官兵立于城墙之上，手握长枪屹立不动。
两侧的流民消失了个干净，只留下些油布搭成的窝棚，显得荒乱不已。
“南垣城，出事儿了。”马上，程意目光沉沉。
“城内不知何种情况，几位还是不进为妙，我们先离开了。”程意冲着晏珩拱手，抖动缰绳直奔城门而去。
在靠近城门时，打出一个口哨，不消片刻城门竟然真的开出一条缝隙来，待程意进入后大门骤然关闭。
有几个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流民试图趁机入城，城墙两侧突然射出箭来，一箭一人，待人死后又有小兵出来将尸体拖走。
一套流程下来，竟十分顺滑。
姜晚：“这程意不简单啊。”
晏珩点头。
心里却在回忆程意这个名字，奈何京城中的少爷公子太多，他又从小生活在军营，与他们接触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这个名字还真是没有印象。
倒是如今的内阁首辅姓程，可他家两位公子他都见过，并非这个程意。‘’
“走吧，南城外都是如此，北边还不知什么样呢。”姜晚向前挪了挪，示意晏珩上马。
她们三个本就不重，就算再加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这马也是负担得了的。
唯独不好的就是挤了些。
晏珩双臂环着姜晚，扯住马缰，“放心，掉不下去。”
话音落下，一甩缰绳，马儿嘶叫一声狂奔而去。
姜晚一开始还能直身坐着，可被颠了几下，整个人就只能抱着两个小的靠进晏珩怀里，寻找安全感。
“我说，你慢点。就算真的是流民暴动眼下情况怕也已经是战后了，不急这一会儿。”
姜晚被颠得难受，主要还要护着两个小的，生怕一个不注意再掉一个下去。
“好。”晏珩口中应着，可姜晚依旧能感觉到马儿并未减速。
她也心系郭婶子陈瑜他们，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咬牙坚持。
越是靠近北门，姜晚心中越是发寒。
道路两侧时不时有倒在血泊之中的流民，烧成废墟的窝棚，以及迎面相扶而过的流民。
他们眼中已无生气，行走间犹如行尸走肉。
待几人真正到达北门时，姜晚仿佛被谁按了加速键。
原本流民云集的官道两侧，彻底化为一片废墟。
窝棚被烧成了黑炭，满地鲜红渗入了泥土。
南垣城的大门关得死死的，城楼上站满了装甲齐全的官兵，若是有流民靠近城门，便是一箭射杀，毫不留情面。
几个身着甲胄的人在指挥一群老弱妇孺抬运尸体，在城外百米不到的空地上，成堆的尸体搭成塔状。
而至那尸塔旁边，已经有两三堆黑灰。
里面还有未燃尽的骨头，交错其中。
原本的破庙变成了一片灰烬，而在破庙外驻扎的村民们，不知去向。
看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流民，姜晚眼前的画面慢慢和前世重合，融成了末日后的景象。
一时间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
“姜晚娘！”突然，顺子的声音响起，姜晚看到身上黑黢黢的少年，从废墟中走出直奔他们而来。
“陈瑜哥让我来等你们，他说你们一定会回来的。”
晏珩已经翻身下马，姜晚赶忙问道：“郭婶子呢？村民们呢？”
顺子咧嘴笑，露出一口的大白牙，“没事儿，跟我们在一处呢，咱们快过去。”
说完还看了小游与桑儿一眼，“你们两个都没事儿吧？我就知道就凭晏大哥和你姜晚娘的能力，肯定能把两个孩子救下来的。”
姜晚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顺子心中变得如此值得信赖，见他笑意盈盈，便知道村民们应该没多大的事儿，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顺子：“昨日你们离开不久就出事儿了，破庙里死了个老头儿，有几个流民找事儿非说是村长给他吃了有毒的食物将人毒死的……”
死的人是与陈三村长交谈过的老丈。
几个年轻的流民便倚着这个由头想要讹村民的粮食，如此便吵嚷起来。
陈村长知道那老丈无儿无女，便猜出这群流民在挑事儿。
待去了庙里检查，才发现那老丈被稻草掩盖的两条腿上已经白骨森森。
村里的后生个个气愤不已，拎着长弓要和那些流民理论。
两方正在僵持的时候，向北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一条火龙。
“杀人啦！”不知哪里先发出一声惨叫。
那火龙如同有燎原之势，一路烧了过来。
陈瑜见势不妙，也没工夫再理会破庙里的流民催着村民跑路。
也亏了陈瑜提前预警，村子里的村民都是整装待发的姿势，夜里也没有睡沉的，此时更是被破庙里的诬陷事件气得精神抖擞，逃得也还算顺利。
顺子说道这里眸子沉了沉，“南垣城里的那些当兵的，真不是个人。有些流民受了惊吓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向城门靠拢，企图求救。可换来的是一片箭雨。”
外面的围堵和里面的截杀，那些流民死得太冤了。
“对了晚娘，你们那一车粮食……没了。”顺子提到这个时，颇有些无奈。
“你别怪郭婶子，那时混乱刚起，流民们都疯了，他们第一时间想的不是逃而是趁乱抢夺粮食。”
“郭婶子哪里护得住，她不肯走最后还是陈瑜砍断了驴子的套索，将郭婶子按到驴背上将她驼走的。”
顺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低。
似是有些害怕姜晚责怪。
姜晚摇头，“人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没了我们可以再买，再寻。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陈瑜做得对。”
顺子这才点头，“那些流民军来得快去得也快，将四周的村子劫掠一空，又将流民这边搅得一片混乱后就离开了。”
“就距离咱们最近的那个小河村，郭家媳妇儿在的那个村子，被烧了大半呢。”
顺子带着几人渐渐离开官道。
能见到的流民越来越多，他们多是侥幸活下来的，有些深受重伤的只能躺在地上苟延残喘，家人围绕着他哭嚎。
还有一些趁机敛财的，趁着混乱之末，专找那些孤独老幼收缴银钱粮食，你从我身上抢走，他在从你身上抢走。
短短几分钟内，就能上演一场弱肉强食的基本生存法则。
村民们已经撤出南垣城外很远，到了乐溪山脉向外延伸的一片林子外围。
姜晚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正看到形容狼狈的村民，正在相互包扎，哭声骂声一片。
不过相较于陈尸于城外的那些人来说，他们已经幸运至极。
人群中，除了乐溪村的村民还有不少生面孔。姜晚试图寻找郭氏的踪迹，却先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破口大骂。
盖过了一片哭声。
“你个贱蹄子！煞星！都是你，与外人苟合不说还招来了流民土匪！你陪我大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