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场秋雨，将院子外的花树打得摇摇晃晃，在雕着步步锦纹样的隔窗上投出斑驳怪异的影子。
夜已经很深了，常晞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呆愣愣地瞪着红木架子床的帐顶，神情惊疑不定。
这到底是怎么1回事？
她明明是住在京都郊外1所僻静的田庄里养病，这日天气和暖，远远的，她听到有路过的女孩子们在说笑，1时感怀，便由小丫鬟桃玉扶着出去看了看，时气太热，她又久病无力，回来时只觉眼前1阵发花，就骤然倒了下去。
桃玉惊恐悲怆的呼喊声犹在耳边······
怎么醒过来后，却到了这样1个地方？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小心地侧了侧头，打量着这个房间：遍绣着洒珠海棠花的罗帐、小小的架子床、圆桌圆椅、很大的梳妆台，靠窗的几上还放着1个造型奇特的3足香炉······
太像了！
像她幼年时的闺房！
她醒来时已是夜间，因没有搞清状况，便躺在床上不敢妄动。这时她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又口干舌燥，看见床边的小几上放着茶壶桶，她悄悄的伸手去摸，谁知竟然没够着，手啪的1下打在几面上，发出1声闷响，在1片寂静中显得十分刺耳。
她顿时紧张的1动不敢动，过了片刻，只听外面大屏风后的隔间传来1阵翻身的窸窣声，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躺回床上，隔间后却突然绕出1个人来。
那人看见她1副要倒水的样子，忙大步赶上来，1边给她倒茶，1边问她：“我的好小姐，您怎么这时候起来了？好些了吗？头还晕不晕？要喝茶，只管喊人来倒，小心打了茶碗，割了手······”
她惊疑交加，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
这时外面也亮了灯，1个丫鬟披衣汲鞋的站在屏风旁问：“余妈妈，这么多天熬着还不嫌累，大晚上的又跑来作什么？”
“这小蹄子！放你在外头是干什么的？怎么让小姐自己动手倒茶？这黑灯瞎火的，要是磕了碰了可怎么好？”
那丫鬟打着哈欠道：“妈妈可别冤枉了我，小姐并不曾喊我，想是躺的久了，要活动活动身子，与我什么相干？”
那倒水的妇人气得身子发抖，她看了眼呆呆地捧着茶碗的常晞，忍着气没再多说，只服侍着她喝水。
可常晞早已顾不上喝水了，就着微弱的灯光，她1眼就认出了这妇人，不是她的乳娘余氏又是谁！
“余妈妈······”她不敢相信。
余妈妈见她神色有异，又紧张起来，忙去摸她的头看烫不烫。
常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深深吸了1口气，道：“妈妈掌灯。”
余妈妈手脚麻利的点了几盏灯放在屋角各处，又柔声问她：“可是又害怕了？不怕，我的好小姐，余妈妈在这里守着您，快睡吧，快睡吧。”慈爱的语气，让常晞忍不住落下眼泪。
余妈妈看着更觉心酸，又不敢哭出来惹小姐伤心，只是1味搂着她安慰。
常晞看着熟悉的乳娘，心中安定不少，想到外间有人，便强压下种种疑惑，就这样握着乳娘的手，迷迷糊糊的睡了1觉。
第2天卯初，常晞很准时的醒了。
这是她多年主持中馈养成的习惯。
天色已露白，可外面仍然寂静无声，她4处看了看，果然，这里就是她的闺房！
床柜桌椅是1色的红木家具、青色的窗帘、桌上还摆着1个鎏金錾花嵌玉松石珊瑚的3足香炉。
这是常家祖上传下来的，1起传下来的还有许多制香的书籍和奇方。
她对这些十分感兴趣，字还没有认全，就常常跑到书房去乱翻1气，父亲便把这香炉也给了她，后来还被她作为陪嫁带去了常国公府······她轻轻抚摸着香炉上的双耳，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的意识到，这不是梦，她回来了！
外间值夜的丫鬟已不在了，余妈妈也不见踪影，趁着这时间，常晞仔细地回忆着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她是随安常家的嫡女，常家是书礼大家，且家资颇丰，在京都、江南等地都有生意田产，是这里数得上的大户。
可惜，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1直无人照管······
后来，她父亲又娶了新夫人孙氏！
自己和这位孙氏很不对付，到了议亲的年纪，便自己和父亲说要请姨母为自己做媒，不许孙氏插手。
当时父亲的脸色很不好看，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后来，自己果然由姨母说媒，嫁入了常国公府。
从此，便开始了她的噩梦！
她想起了那不堪的十年，让她从1个大家嫡女变成了1个形容枯槁、恶病缠身的弃妇！让她呕心沥血操劳的1切，全部变成了他人的嫁衣裳！
她心里的愤懑直冲上脸，难受得直冒冷汗。
不行······
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回过神来，她马上发现桌子高度不对。
难道······她飞奔到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不过6、7岁的样子，穿着浅杏色的中衣，小小的鸭蛋脸透着苍白，1双略微狭长的秋水眼，此刻正睁的大大的，像1只刚刚睡醒的小猫。
看着这张脸，这张无忧无虑的小脸，泪水骤然蓄满了她的眼眶！
这就是她！没错！
她真的回来了？？？
用力捏了1把自己，会疼！如果这1切是假的，是1场梦，为什么所有细节都如此纤毫毕现？如果这是真的，那······
那真是老天爷可怜她！竟然给了她1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她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1缕清晨的阳光轻柔地照在她的脸上，她的头脑1点点恢复了清明。
“小姐，您今儿起得真早！”余妈妈满脸欢欣，捧着脸盆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没留头的小丫鬟，捧着漱盂、手帕之类。
常晞看着眼前依然年轻、丰腴的余妈妈，露出1个大大的笑容，说道：“今天您帮我梳头吧！”又吩咐那小丫鬟：“我想喝榛松糖粥，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小丫鬟放下东西小跑着去了。
她由余妈妈服侍着洗漱了，换上1件家常的月白色交领襦裙。坐在妆台前，装作无意的样子翻看自己的妆奁匣子。
玫瑰色南珠珠花、紫玉芙蓉石花钿、镂空纹包蜜蜡梳篦、金银绞丝8宝钗······1件件都是那么的熟悉。
她恍惚了1阵，又定了定神，问余妈妈：“今天是什么日子？”
余妈妈笑道：“是7月十4，再过1个月就是中秋了。您最喜欢过节，要不要提前把前儿新做的衣服都拿出来挑1挑？”
她不由苦笑。
未出阁时，她确实很喜欢过节。
可是出嫁后，每次过节都有1大摊子事要她处理。除了料理日常琐事，还要拟单宴请、调度仆妇车马、布置府邸、预备节礼、应酬走动、进宫拜贺······她婆婆身体不好，早已万事不问，只有1个眼高于顶的嫂子，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不挑她的毛病就谢天谢地了！
是以刚进府的那几年，每逢年节她都觉得头大如斗，后来虽然渐渐得心应手了，但过节享乐的心也早已淡了下来。
不过现在，为了不被察觉异样，她还是表现出高兴的样子，顺着余妈妈的话笑道：“好！”
余妈妈见她有精神，更加高兴，1边替她梳了个双丫髻，1边忍不住开始絮叨：“小姐，您这段时间1直睡不好，人都瘦了1圈！得好好补补才行，我知道您不喜欢燕窝和羊奶，可那东西养人，您好歹也吃些儿······”
常晞奇道：“我经常睡不好觉吗？什么时候的事？”
“是啊！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余妈妈越说越激动：“还经常在梦里说些什么‘不要回去’、‘害怕’之类的话，奴婢真怕是有什么东西······”余妈妈惊觉自己要失言，忙止住了话头。
正巧，那个被指去厨房的小丫鬟已经端了食盒回来，在门口探头探脑。
余妈妈看着时辰到了，便领着小丫鬟摆饭。常晞看了眼这小丫鬟，发现自己对她没什么印象。
余妈妈见状，便笑回道：“这是新进来的小丫鬟，进府前叫小桃，还有1个叫小梅的，正跟着峨蕊给您炖燕窝呢！您看这两个，起什么名字好？”
峨蕊是从前服侍过她母亲的人，今年已经十5岁了。
常晞母亲她在3岁半时就去世了，她对母亲的印象非常淡薄。她很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所以长大后，她常常问余妈妈关于母亲的事。
余妈妈总说，母亲待自己极好。
可在她仅存的1点记忆里，只有母亲穿着大红色衣裙的背影，还有跟嬷嬷们闲谈时支离破碎的话语：“养身子”······“男丁”······之类。
后来，她从仆妇嘴里听了些言语，这才知道，她母亲1直非常想要儿子，偏偏怀她时没有调理好，产后亏了身子，虽然想尽了办法调养，可也1直没有再怀上······
常晞自嘲地笑了笑。
母亲······很讨厌她吧！
难怪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几乎没怎么抱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