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凉川送宋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斜了。
陆凉川送她到院子前面,流苏和夏鸢在院子门口等着,远远的,二人便迎了上来:
“小姐。”
宋弗的脸色有些微不自然,回过头看了陆凉川一眼,陆凉川负手而立,就这么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柔和,还有绵绵的情谊。
宋弗的心又跳快了一分,回过身来,进了院子,往自己的屋中而去。
流苏见宋弗的裙摆上染上些泥,发髻上的发钗都散落了,问道:“小姐可要沐浴?”
宋弗摇了摇头,对着二人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坐会儿。”
“是。”流苏和夏鸢出去,流苏关门前看了一眼宋弗,脸上露出笑意。
看起来,小姐今日和公子出去玩得很开心,等过几日小姐嫁了出去,便能和公子一直在一起了。
流苏越想越开心,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小姐和公子二人幸福美满。
不过,当想到宋弗的衣裳和发髻时,想到什么,呼吸略微一顿。
又随即一想,公子可是君子,肯定会尊重小姐的,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才歪了发髻。
流苏心中如是想着,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口。
屋子里,宋弗一脸的红霞,她坐在窗前,手肘撑在窗棂上,目光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山脉层峦叠嶂。
想到今日发生的种种,眼角眉梢,都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她想到他抓鱼的样子,他抱着她过河,他们一起摔进河里。
她想到他整个人窝进他怀里,他宽阔的胸膛和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气。
还有她换了衣裳,他看向她的眼神,直接热烈得让人心跳加速。
还有后面他带着她去抓野鸡,他敏捷的身手,还有他和野鸡追逐滑稽样子。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他烤的鱼十分好吃,煨的叫花鸡香味染了整座山谷。
他还对她说了好些话,此时她脑子里乱成一片,几乎都想不起来他究竟说了什么。
只清晰的看到自己,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往下坠,沉到了一朵棉花上。
棉花轻飘飘的托着她,感觉自己整个人也轻飘飘的,一点一点的往上飘,飘得整个人都没了重量。
她从前也喜欢过人的,从前也自以为对人有过爱意。
但是和眼前的这些比起来,她才明白从前的自己有多傻有多天真。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原来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情。
从前的李元齐靠近她有目的,对她亦是若即若离,少女怀春,被人用人性来对付,哪里能招架得一星半点。
现在被人用心疼爱,捧在手心里像珍宝一样的对待,她才明白,原来,相爱的人相处,是这般模样。
她心中欢喜的不得了,高兴的不得了。
嘴角的笑意轻轻扬起,眸光都变得温和又灿烂,明亮如阳光。
想到今日种种,她心中的欢喜,便一层一层的漫出来。
像底下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泉水,一过了泉口,一层一层的蔓延出去,发出清澈叮咚的水流声。
这是她听过,最美的乐章。
夕阳缓缓下落,天边的晚霞被染成了一条颜色热烈的彩带。
宋弗目光望向远处,森林的晚风向她吹过来,她从未感觉到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等她心中真真切切的享受过这样的美好,另一道声音也便悄悄的冒出头来。
提醒着她,曾经的拒绝原由,提醒着她,欢颜暮的存在。
宋弗脸上的笑容,微微往回收。
和从前似乎有些不同了。
从前她想起欢颜暮,全是悲伤的情绪,现在她想起来,更多的是忐忑,依旧有罪恶感,又有了一些些勇气。
她在想:或许,可以不用如此悲观。
今日她过得很开心,她不知道陆凉川怎么想,便也有些担心自己会对他造成伤害,忽然一下,脑子里便全是乱糟糟。
意识回笼,宋弗看向天边晚霞,慢慢收尽余晖。
她承认,她贪恋了这一份温暖。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脑中随即想到今日陆凉川帮她晾衣裳的画面,脸颊通红一片。
她愣怔的时候,对面的窗边轻响了一声,随即陆凉川出现在面前。
宋弗正想着他,他便出现了,她吓了一跳,当即起身,有些语无伦次:“你……”
陆凉川:“嗯,饿了。”
宋弗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愣怔,忘记了时间,当即道:“我让他们送晚膳上来。”
陆凉川见她如此,笑了笑:
“你在想什么?”
宋弗不回答。
陆凉川也不追问。
而是顺着她刚刚的目光向外头看过去,
“晚霞真美。”
说着侧过头看向宋弗:“但也不及你万一。”
宋弗心口咚咚直跳,没有答话。
但嘴角微微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的好心情。
她喜欢听陆凉川这么说,也喜欢跟他在一起。
她抬头,对上陆凉川看过来的目光,此时此刻,她终于确定:
她,沉沦得:彻彻底底。
不知道是不是陆凉川的目光太过热烈,宋弗一下感觉到喉咙有些干涸。
她迈出步子,往前走了几步,叫了流苏,吩咐她把晚膳送上来。
流苏应声。
不多时,流苏和夏鸢一起把晚膳送了上来。
流苏瞥见了里间,窗前的屏风后,似乎有人影。
她悄悄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见自家小姐表情有些不自然,掩下嘴角的笑意,拉着夏鸢退了出去。
待门一关上,宋弗看了里头一眼,没有说话,去净手时,水流声特意闹大了些,里头依旧没有动静。
宋弗终是开口,对着屏风:
“晚膳好了。”
陆凉川从里间过来,听到宋弗这句话,脸上的笑意就没有退下去过,
在两日前,宋弗还在一门心思的拒绝他,但现在,宋弗已经愿意主动开口跟他说话,叫他吃饭。
对于他来说,这是大的进步。
他心中好高兴,又没有人可以说,想抱抱宋弗,又怕自己太急吓着她,只能自己忍受着。
只是待走到宋弗面前的时候,有些幽怨的长叹一气。
他净了手,走过来。
宋弗察觉到了他目光里的侵略,赶忙在凳子上坐下来,陆凉川也坐下来。
先她一步,替她拿碗,盛汤。
宋弗感觉到这样不对,但是,心中又真的很喜欢他为她做这些小事。
她越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子,就越发现自己往下坠的速度加快。
陆凉川替她盛了汤,自己也盛了一碗。
二人无声的吃着,等喝完了一小碗汤,陆凉川才道:“原本我是不爱吃这些斋菜的,但是和你一起吃,就觉得这些斋菜也十分美味。”
宋弗抬头,向陆凉川看过去,然后垂眸,继续自己吃着。
她想说:她也是。
二人没再说话,静默的吃完了一顿饭。
这一顿他们吃得并不多,今儿在外头,吃了许多东西。
吃完之后,陆凉川没有急着离开,自己在窗前坐着喝茶。
他没有别的想法,就想和宋弗多待一些时间,越长越好,越久越好。
只要一起待在一个空间,哪怕不说话,便已经觉得十分满足。
宋弗有些不自在。
“那个……我要沐浴了?”
陆凉川侧过头来,看向宋弗,听到她说的话,眼睛往她身上打量了一眼。
宋弗立马想到今日陆凉川帮她挂小衣的场景,脸上爆红一片。
她眼神闪躲,别开了目光,整个人背过身去,紧紧的闭上眼,一脸懊恼的表情。
好好的她说这些做什么,那么多借口,为什么她就选了这一个?
宋弗只感觉到整个人无地自容。
现在她自己都能感觉得到脸颊的火热。
糗得要命。
她发现了,她最近真的好容易脸红,她光今儿一天,脸红的次数比她前半生都多。
窗前的陆凉川看着宋弗这模样,低头一笑,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的冲动,对宋弗道:
“那,我走啦。”
宋弗紧紧的闭上眼睛,没有答话,也不回头看。
过了许久,没听到声后有动静,才缓缓的转过了身。
她一回身,整个人就被陆凉川拥入了怀中。
陆凉川手臂圈着她,低着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真是不想走,想要和你在一起,一时一刻也不想跟你分开,我也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魔力。
“从前听戏文里唱,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并不懂什么意思,现在倒是明白了。
“阿弗……”
他轻声唤她,这一声里,饱含着叹谓。
只把宋弗一颗心都叫化了。
耳边又听得陆凉川开口:
“我真的要走了!”
也是真的舍不得,他感觉再抱下去,他会走不掉。
只要跟她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他也觉得心口溢着满满的幸福。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和体会,也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他就是想要和她在一起。
陆凉川松开宋弗,往后退了几步,而后转身跳出了窗。
他身手矫健,但宋弗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生怕他一个不好便摔了出去。
她跑到窗前,往窗外看去,很仔细的看才能看到,夜色里有一道矫健的身影,翻过山坡,渐渐远去。
怕被陆凉川发现,她又退回了原地。
身上还残留着他拥抱自己时的那种被棉花塞满的感觉。
心依旧怦怦的跳快着。
她的心墙在摇摇欲坠,她很想很想,抓住它。
门外传来敲门声。
宋弗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门外道:“进来。”
然后往一侧的椅子上坐下,背对着门口,目光望向窗外。
流苏收拾桌子的时候,悄悄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
虽然只看到侧脸,但也能看到自家小姐心情不错,她也跟着高兴。
收拾好,两刻钟后,宋弗还如此坐着,夏鸢过来询问:“小姐,可要准备沐浴了?”
宋弗回过神,点点头:“好。”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裙摆,手放在膝盖上,微微的抓住裙摆上绣的芍药。
宋弗起身,进了隔间,脱下小衣的时候,脸上又浮起一片红晕。
沐浴完,她在窗前坐了一会儿。
窗外,又响起箫声。
她没有往窗外看,但是能感觉得到窗外的人正看着她。
上床睡觉的时候,箫声隐隐约约的传来,宋弗闭上眼睛,心中安宁。
脑中想到陆凉川下午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
他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我都欢喜。以后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管这一刻,欢喜无边无际……”
她嘴角露着笑意,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过去。
窗外,陆凉川吹着一首:江浸月。
曲调悠远绵长,当看到屋子里熄了灯,他把整首曲子吹完,才收回了目光。
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中。
屋子里,裴佑年正等着,他来禀报事情。
“大哥,宫中现在可热闹了。
“李元齐忙得不可开交。
“他让穆云期给皇帝下了重药,皇帝已经在床上躺着了,但好在神志清醒,偶尔还能下来走一走路,看这个走势,最多再过个半个月,朝廷便由李元齐做主了。”
陆凉川眸光微闪。
“心狠手辣,是个狠人。”
裴佑年撇撇嘴:“他们家的人,自然有样学样,上梁不正下梁歪。”
陆凉川想了想,开口道:“想办法让皇帝知道,李元齐在给他下药。”
皇帝倒下了,对他确实有些好处,但是若皇帝和李元齐二人针锋相对,对他的好处更大。
而且正值宋弗出嫁的时期,若这二人斗得如火如荼,宋弗这边就能安全许多。
“好。”裴佑年回答。
他一抬头,看到陆凉川温和的目光,就知道这是又想到嫂子了。
他脸上带着笑,调侃了一句:
“嫂子就要嫁过来了,现在就这样了,这洞房花烛夜不得欢喜得晕过去。”
陆凉川侧过身去拨灯芯,挥了挥手,
“出去吧,这种话,以后别在她面前说。”
裴佑年笑得贼眉鼠眼:“是是是,我家嫂子脸皮薄。”
说完口中喃喃了几句:“现在就这样了,看起来,以后又是一个妻管严。”
陆凉川:“你以后成婚,便多生几个孩子。”
“啊……”裴佑年错愕。被陆凉川赶出去的时候,心中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