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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冬夜
    卓三这一盯,盯出了名堂来。
    季礼这几天转了燕京几个小铺子,但皆是烟火爆竹处,正逢年关正是烟爆竹生意好的时候,他买的少没引起旁人注意。
    卓三道:“前后加起来陆续买了有半车,看着不像要送人也不像要燃放,我还在竹舍周围发现了大量爆竹的纸, 明显是被拆开的。”
    卓三说完,沉吟片刻,说:“主子,这举动看着像是要做火药。”
    陆乘风坐在桌旁,神情疑惑着道:“他买了那么多烟爆竹,若是真要做火药也确实够, 不过他做这玩意做什么?”
    卓三也不清楚,思索片刻, 琢磨着道:“若非有用,他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做这些……他马上要离开燕京,又有什么事能用得上火药这种东西?”
    陆乘风想了半晌,得不出结论,只好暂时将此事放到一边,她起身正要朝外走去,瞥见书桌上的帖子。
    昨夜梧桐来了一趟,二人坐着喝了盏茶才开始谈正事。
    青枫临走时带走了大部分银两,眼下日子混得捉襟见肘,府上值钱的没几样,就连茶喝的都是谢九霄早些送的。
    梧桐将拟定好的几份请帖递给陆乘风过目,说:“夜宴定在本月的二十,其他帖子已由人分府投递,我给主子留了五份,凭此帖便可上三楼雅座。”
    陆乘风翻看了眼, 帖子做得很精细,看来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字也写得规矩腔圆。
    月夜二十, 佳肴呈待。
    “看着不错。”
    梧桐心算了一把账, 说:“这次夜宴若是成了,铜雀楼的名字便可响彻燕京城,到时候日进斗金,主子也不必委屈巴巴的过日子。”
    陆乘风闻言一笑,说:“我虽对衣食住行不挑,但钱是个好东西,自然多多益善。”
    梧桐跟着笑,想了想,歪着头说:“快过年了,希望有个好兆头。”
    陆乘风目光幽幽:“希望吧。”
    陆乘风将几份请帖都带上,让卓三备了马车去谢府。
    这一次没有大张旗鼓走正门,马车停在侧门后,陆乘风熟门熟路敲响小门,看门的护卫一见是她,惊喜地让人入内:“陆姑娘,你怎么来了?”
    陆乘风朝人微微一笑:“我能进去吗?”
    护卫忙道:“二公子早就吩咐了,若是姑娘来, 随时随地。”
    陆乘风点着头往里走,她已经很久没走过这条小道了,除了路两边绿意消失外,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一切都被笼罩在冬夜里。
    夜幕刚刚降临,昏暗交杂的视线里,凝沉了多日的心绪,在踏进沁园时终于感觉到了一丝轻松,准确的说是望见那一屋明亮的灯火时。
    陆乘风倚在园门口,想起自己初来此地时的景象。
    那时候她明明身在泥泞中,却依旧觉得什么都有可能,什么都有希望,可如今再站在这,她又觉得什么都似在云雾里,什么都像天方夜谭。
    如果是母亲亲手造就了肃北的局面,那这一切的意义在哪?她活下来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揭开母亲其实是荆王的细作?
    那她、大姐、锦年……他们三个算什么?
    陆乘风第一次感觉到一丝迷茫,她目光定定落在远处,那一屋子的明亮就像是尘雪覆盖不住的夜明珠,纵使夜风骤急,雪掩三寸,它就在那。
    陆乘风驱散脑海诸多杂事,刚要往前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乘风?”
    陆乘风闻声回头,十三端着汤蛊走来:“还真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眼了呢!”
    陆乘风笑说:“过来看看。”
    她低头看着十三手中的汤蛊,说:“这是什么?”
    十三道:“哦这是少爷的药啊。”
    陆乘风皱眉:“药?他怎么了?受伤还是生病?”
    十三笑说:“普通的风寒,巫大夫熬的药,说是连吃三天就好清,少爷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一入冬就染小病。”
    陆乘风伸手去接:“给我吧。”
    十三笑着递给她,说:“正好我去三娘那用饭,你吃过了没?”
    陆乘风却道:“你家少爷晚饭吃了吗?”
    十三道:“巫大夫说吃过药半个时辰后才能用晚膳。”
    陆乘风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她往前走,意思意思敲了下门,不待回答便踏入屋内。
    谢九霄披着狐裘正端坐在书桌旁。
    陆乘风放下东西,走近后关上窗,也不说话,就这样站着瞧人。
    两个细细算来有八九日没见了,六月越发敏捷后,成为了二人闲时的传声筒,但她关注着季礼与蒋良的事,又要抽心思盘算韩树山,大多都是随笔一回。
    这么近距离看,才发现他的眼睫纤长,微微翘起,视线落下,鼻翼有一点淡不可察的痣,鼻梁挺拔,唇形薄而殷红。
    站得太久,谢九霄终于侧过头:“怎么……姐姐?”
    陆乘风眼见他疑惑的神色瞬间变得惊喜,微微一笑:“以为我是十三?”
    谢九霄丢了书,高兴道:“你怎么过来了?”
    陆乘风拿起被他丢掉的书,倚在书桌边沿,扫了一眼:“肃北地录?怎么想起看这书了?”
    谢九霄说:“想着以后要在那里生活,便想着先了解一二。”
    陆乘风挑着眉梢:“怎么听着你很迫不及待的样子?”
    谢九霄说:“何止是迫不及待,简直是心急如焚。”
    陆乘风失笑,说:“十三说你病了,怎么没告诉我?”
    谢九霄道:“十三就爱小题大做,小风寒而已,而且已经好了。”
    陆乘风道:“去喝药。”
    谢九霄一听喝药两字,笑容顿时垮了一半,人没动。
    陆乘风见他这幅模样,没说什么,返身倒了药出来,再端回来放到他面前。
    谢九霄表情嫌弃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太苦了。”
    陆乘风伸手掐他脸颊:“恩?你怎么这么娇?”
    谢九霄被掐着,犟道:“谁娇?谁娇了?”
    “喝了给你好处。”
    谢九霄便说:“松手。我喝。”
    谢九霄好像很抗拒吃药,连闻着味都不高兴,眼下陆乘风不想找蜂蜜,半骗半哄着让人将药喝了。
    谢九霄全程皱眉,感觉嗓子灌下去都是黄连苦到四肢百骸,他硬着头皮喝完,末了放下碗,看着陆乘风说:“我喝完了,什么好处?”
    陆乘风伸手揩去他嘴角残留的药汁,笑了笑,手抬起下巴,低头在他唇上触了触,分开些许,声音带着一丝蛊惑:“甜不甜?”
    谢九霄耳垂霎时就红了,却依旧答道:“……甜。”
    陆乘风不打算轻易放过人,说:“怎么我没来之前能吃药,我一来就嫌苦呢?”
    谢九霄被她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嘴,老实道:“……就想让你哄哄我。”
    “哦……原来是这样,撒娇?”
    谢九霄第一次觉得窘迫异常,陆乘风直白得让人招架不住,他还暗暗喜欢得不行,红潮却已经顺着耳垂蔓延到了颈间。
    他下意识想要稍稍先避开,垂下头,陆乘风却不让,她的右手还捏着人,谢九霄只能被迫看着她。
    这是个极其强势的动作,她倚在桌边,自上而下将整个人笼罩着,陆乘风今夜不知怎么了,就想要作弄他,目光含着几分凌气,可语气又是无比的温柔:“怎么不回答我?娇宝宝……”
    谢九霄抬着眼眸看她,像是求饶唤着人:“姐姐。”
    陆乘风知道谢九霄是故意的,可她却依旧感觉到了一股隐秘的乐趣,是旁人无法给予的,他看似乖巧,却又无比的大胆,比如喜欢自己。
    陆乘风陪他玩,戏谑着问:“姐姐什么?”十分恶意的逼问。
    谢九霄挑起眼梢,他利用那双好看的眼眸,慢慢凑近,鼻息相抵间,一张一合又几乎无声唤着:“姐姐。”
    像是春夜里的风一样扰人。
    陆乘风眼神黯了黯。
    谢九霄尝试着摸索那条边界线,他伸出手慢慢扶在陆乘风腰间。
    陆乘风没制止。
    谢九霄往上抬起点头去够人,他觉得很奇怪,陆乘风明明就在他身边,可又好似离他十分的远,他迫切的想要拉进距离,更近更深的距离,最好是以后的陆乘风身边都只是谢九霄。
    陆乘风伸手按住人,眼神已经有些危险,说:“别动。”
    谢九霄深深望着她,呼吸紊乱。
    陆乘风取笑说:“血气方刚?”
    谢九霄说:“你这样看我,我受不住。”
    他也坦诚得不得了。
    陆乘风露出愉悦的笑容,语气上扬:“我哪样看你?小崽子还敢冤枉我了。”
    谢九霄平顺着呼吸,感觉身子热了一半,他轻轻动了下,求饶道:“别捉弄我了。”
    陆乘风往后退去,双手抱臂,说:“不逗你了,有件正经事。”
    谢九霄拢着狐裘披衣,说:“什么正经事?”
    “三日后,燕京铜雀楼要举办一场夜宴,帖子给你留了几份。”
    谢九霄红潮退了些许,目光却还是明亮的,他瞬间领会陆乘风深意,想了想说:“王家可以送,邵家的二公子也与我相熟。”
    陆乘风道:“你与王修文不是已经不相来往了吗?”
    谢九霄含笑道:“就是因为这样,利用他才能毫无心里包袱啊。”
    陆乘风一笑,又道:“那我现下利用你,要讨什么好处吗?”
    她耍起流氓来得心应手。
    谢九霄第一次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有些丧气:“……不是说了别捉弄我。”
    陆乘风说:“哪有捉弄你?”
    “那我要刚刚那样的好处。”
    陆乘风抱臂,笑而不语凝视着人。
    谢九霄顿时有些羞恼:“你……你……”
    话音未落,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九霄。”
    二人皆回过头,谢九霄下意识回道:“我在。”
    周丽华踏步入内,看到陆乘风在并不意外,说:“陆姑娘也在。”
    陆乘风站直起,含笑道:“周姐姐。”
    她笑容得体大方,一脸的正直,仿佛刚刚那个作恶的不是她一般,而被调戏的那个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跟着站起来。
    周丽华比她年长几岁,又是谢九霄的长嫂,叫一声姐姐不过分。
    周丽华眉开眼笑,上前来热切地挽人:“我听家丁说你来了,许久不见陆姑娘,甚是惦念。”
    陆乘风心下诧异,不动声色与谢九霄交换了个神色,对方刚刚被她困于窘地招架无力,眼下见她陷入另一番境地,便摊手做无辜状,陆乘风心下气笑,面上却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微笑:“有劳周姐姐记挂了。”
    周丽华道:“我前几日闲来无事,给娃娃做衣裳时瞧着送来的布料颜色质地都不错,便顺手缝制了两件衣裳,福喜。”
    门外捧着衣裳的福喜应声入内。
    周丽华拿起其中一件,说:“质地软和,是好料子,颜色也不是显眼的白,应当衬你。”
    陆乘风愣住了,迟疑着求证:“……这是给我做的?”
    周丽华道:“自然是给你做的,莫不是你喜欢衣裙样式?”
    周丽华自说自懊恼:“怪我,记着你平日里办差事,想着做这样式的衣袍式方便,没问你究竟喜欢哪种,无妨,好料子还有,我再做两套衣裙。”
    陆乘风被这热切的好意击得摸不着头脑,煞风景道:“不必劳烦,衣袍我买现成的便成。”
    周丽华却不赞同:“这买的跟做的怎么能一样呢?这可是根据你的身量来的,穿着定然舒适。”
    谢九霄在一旁羡慕插嘴道:“嫂嫂好偏心,我就没得过你亲手做的一件衣裳。”
    周丽华掩唇一笑,说:“我那有做好的,你要是不嫌弃我一会让福喜送来。”
    谢九霄道:“拿小孩的衣服打发我啊。”
    周丽华道:“眼下不比从前,陆姑娘才是顶重要的,你莫要添乱子。”
    谢九霄没说话,眸光却闪了闪,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见周丽华热情得仿佛陆乘风是一家人一般,随即不动声色笑了起来。
    陆乘风上一次遇见这么个情况还是与薛家定亲的时候,薛逢的母亲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硬是发挥着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将陆乘风弄得无所适从。
    周丽华自从知道二人之间隐晦的事后,那看陆乘风可真是哪哪都稀罕,最主要的是谢九霄喜欢啊,看样子还喜欢得紧,不过丈夫叮嘱过她,不要在陆乘风面前提起这些,她便寻左想右,正好闲暇无事,便为她做了新裳。
    陆乘风见盛情难却,便收下来,道:“那就多谢周姐姐好意了。”
    周丽华道:“都是一家人,无需客气。”
    陆乘风神情微滞,却没否认什么。
    周丽华拉着人好一阵寒暄,偏偏谢九霄刚刚在她那吃了亏,闷声喝茶不说话,陆乘风陪着笑,到最后终于架不住这番热情起身告辞。
    周丽华瞥了眼天色,说:“也是,天色不早了,我送陆姑娘出去吧。”
    陆乘风刚要拒绝,周丽华已经挽着人朝外走。
    “你跟九霄亲,以后府上常来往。”
    陆乘风点着头,一路下来终于到了正门,马车远远等候着。
    陆乘风有些疑惑,一时没有多想,同周丽华道别后,朝马车走去。
    卓三不自然轻咳一声,陆乘风不明所以:“怎么?你也染风寒了?”
    卓三摇头不说话。
    陆乘风被周丽华弄得晕头转向,无暇顾及他的异样,掀开车帘就要上车,终于明白卓三为何异样了。
    车内谢九霄托着腮朝她眨了眨眼。
    陆乘风入内,疑道:“你怎么在这?”
    就这一会的功夫,他居然溜到自己车里来了!
    谢九霄道:“我带了书,你明日不是休沐吗?正好你给我讲讲。”
    陆乘风轻咳一声:“真是胡闹,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谢九霄道:“像什么样子?”
    陆乘风轻斥道:“不守规矩。”
    谢九霄轻哼一声,凑近她:“到底是谁不守规矩啊?”
    陆乘风将衣袍罩到人头上,谢九霄顿时眼前一片黑,他伸手要揭开,被陆乘风按住:“还敢顶嘴?”
    谢九霄道:“……要闷死我了!”
    陆乘风敲了一下他脑袋:“闷不死,真闷死了我给你刻碑,把你埋在陆家祖坟里。”
    谢九霄道:“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谢九霄终于挣开了,他脑袋已经被揉得乱七八糟,眼睛却亮晶晶的:“陆家祖坟吗?那还可以。”
    陆乘风啼笑皆非,打量着他道:“没脸没皮的,这么着急?”
    谢九霄奥了一声,将衣袍拢好,说:“不是说了嘛,我心急如焚。”
    陆乘风摇头失笑,不再逗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