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贞观长安小坊正 > 第557章 喧嚣的平康坊
    纵然杂户能赦为良人,户籍上的底子也记录在案的,非三代不能消。
    不犯事,除了征召官吏、府兵,这底子没有任何影响;
    犯事了,就是加重惩罚的依据。
    范铮笑笑,将这问题抛开,入万年县宣阳坊,直走县衙头门。
    门子看到范铮,立刻分人飞奔入二堂报信。
    虞牙大开中门,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别驾莅临,万年县如盼甘霖呐!”
    范铮笑道:“惯会弄嘴!我又不是多久没来。”
    二堂的茶室,烹制茶汤的炉火正旺,脚炉也摆了两个。
    茶汤这东西,范铮并不太讲究,但在冬天吃上一碗滚烫的茶汤,是一种享受。
    虞牙很会做人,蹲在脚炉边生火的,可不就是小典狱陈利俭吗?
    不过,陈利俭有点消受不了这份福气。
    俗语云:娃儿屁股三把火。
    陈利俭的身体条件堪比铁小壮,就是下雪了也想在雪地里撒个欢、打个滚,根本就没有畏寒的感觉,在脚炉边只觉得闷热。
    要不是看到范铮的身影,他都想请求回县狱,继续收拾那几个殴斗的。
    娘哩,正经殴斗倒也算了,几个人殴一穷书生,不收拾你收拾谁?
    欢快地与范铮见礼,陈利俭闪到一边,时不时往脚炉里加一块兽炭。
    “这娃儿,虽不甚聪惠,却胜在塌实,品性还行。”范铮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利俭一眼。
    闻弦歌知雅意,虞牙笑道:“下官已然让司法佐刘某带一带他,闲暇为他细讲《贞观律》与实例。”
    范铮欣然:“甚好。陈利俭,告知尔父,备束脩到刘司法佐家中行礼。”
    三言两语间,便为陈利俭铺设了一条出路。
    谈不上什么光明的前途,至少在司法佐的言传身教下,陈利俭谋取万年县十个司法史之一,机会是很大的。
    至于那五个司法佐的位置,以陈利俭的能力,估计是无望的。
    敦化坊出来的学生们,应该围着范铮唱“好大一棵树”的,没有范铮的庇佑,就没有他们光明的前程。
    “前几天,监察御史袁异式弹劾了万年县,说是平康坊北里过于喧嚣,致仕的曲阜县公孔颖达、卫国公李靖颇受困扰;黄门侍郎褚遂良亦和之。”
    范铮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茶汤,转告虞牙。
    这也是平康坊特色,宰相与女伎同居一坊。
    至于说喧嚣,多半是另外原因,平康坊之大,即便楼阁丝竹嬉戏,也断影响不到褚遂良等人。
    《长安志》载,平康坊南北长三百五十步,东西宽六百五十步,四面各开坊门,中有十字大街。
    平康坊南门之东,有菩提寺,是王维为安禄山所囚之地。
    孔颖达府邸位于西南隅;
    李靖府邸位于东南隅;
    褚遂良府位于西门之南;
    北门东回有三曲,称南曲、中曲、北曲,又因北曲靠近坊墙而被称北里,俱为烟柳巷,尤以北里极负盛名。
    虞牙想了一会儿:“按说所去甚远,相互影响不到,否则早有弹劾,何待今日?”
    抓耳挠腮的陈利俭,终于鼓足勇气举手:“小吏知道一些。”
    范铮瞪大了眼睛:“小小年纪,就学会狎妓了?”
    早熟啊!
    陈利俭连连摆手,面红耳赤的:“不是!县狱里关押的几个人犯,正是在平康坊殴人被关押,小吏气不过,抽了他们一顿。”
    呵呵,典狱收拾人犯,那不是事。
    甚至,一些典狱就凭着这一手,向人犯家眷索取酒钱。
    “听他们说,是因争风吃醋才围殴一人。据说是看上了都知柳纤纤,柳纤纤偏偏只喜欢一介穷书生。”
    平康坊的女伎,细分为四档:
    不论生张熟李,缠头给足了就成,是最低一档;
    侍候商贾与中下官吏,为更高一档;
    非达官贵人、风流雅士不接待,是为高档;
    百里挑一,为众所公认,谈吐不俗、才貌出众、博古通今、面面俱到,是为“都知”。
    便是唐朝,公认的都知也只有三人,条件之苛刻可想而知。
    至于后世称呼的老鸨子,唐僖宗时期,孙棨著的《北里志》称“假母”。
    前因后果一比对,瞬间明了。
    这种不痛不痒的弹劾,本来也不是要得罪万年县,而是一种提醒:给个人情。
    没有几个人是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再刚正不阿,也有几分人情世故。
    按说区区殴斗,不应如此紧张才是。
    伤杖八十,吐血加二等,也才合计九十六杖不是?
    不奔着要人性命的话,百杖也最多养一两个月。
    没拔发、折齿、损毁耳鼻、眇目、折手足指,未用他物、兵刃,应该不至于徒不是?
    不,这么想就浅薄了。
    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围殴穷书生,并把人家身上仅有的五文钱扔进了臭水沟。
    看起来不像多大事,却正好合了《贞观律》第二百八十六条:诸本以他故殴击人,因而夺其财物者,计赃以强盗论,至死者加役流。
    疏议的解释是:夺物不足尺布,徒二年;一尺徒三年;二匹加一等。
    妙的是,一尺生绢四到五文钱。
    别说你有没有揣自己褡裢,就问你夺没夺吧?
    只是万年县这一段时日忙得要死,根本就顾不得审理此案,才押后几天,让人看到了错误的信号。
    褚遂良与袁异式,多半是因为脱不开人情世故,略略向万年县表示,殴斗挨杖刑理所当然,区区五文钱,就不要提及了吧?
    虞牙笑得前仰后合:“本官为他们徇私,然后再被他们弹劾么?”
    这算盘珠子都崩到虞牙脸上了呀!
    真卖了这情面,日后虞牙有口难言,他们可没有言明要虞牙枉法哦!
    再说了,你之前与虞牙有什么人情往来,能让他给你这情面?
    素无往来,你跑别人面前,要人家自损利益“给个颜面”,信不信老大的耳刮子侍候?
    “上官且宽心,万年县虽不大,也还是个衙门,不能轻易为人左右。”
    “每一条判决,下官定依《贞观律》行事,不枉不纵。”
    当然了,如果对方找到一个厉害的诉师,能取得东市署或西市署的公验,证明当日布匹中贾价在六文钱一尺,也能减一年的徒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