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胭脂虎 > 第一百一十章 秋风紧
    人情债难偿。
    冯翊说的是实话,李星仪便硬着头皮答:“小淮阳君说得不错,昨日是他将我救下。只是我担心叫旁人看见乱说话,便先走了。”
    她说罢,又远远朝着冯翊行了个大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来世愿结草衔环以报。”
    冯翊气得难受,阴阳怪气地道:“有没有来世还未可知。”
    他被惯得无法无天,有什么话都是想说就说——什么来世不来世,这辈子舒舒服服的就能报恩,非要来世结草衔环,这丫头不当人了?
    有这层缘由在,皇后也不好再替李星仪说话,毕竟自己不是她亲娘。再说,刚刚冯翊也提过那位李太夫人是同冯公主见过的,她不好越过李家人插手,没得狗拿耗子。
    “得。”冯翊叹息着起身,“想是我人品不好,让二小姐避之不及,今日都不拿正眼瞧我。我招人嫌,这就走。”
    说罢朝皇后躬身一揖,算是告退。
    冯翊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皇后也觉得刚刚说得有些过了。
    “差羽的名声的确不好,斗鸡走狗,没有他不会的。家里又有个不好相与的娘。”皇后思忖着道,“可爹是淮阳君,娘是公主,换做谁生在这样的家中没有几分傲气?好在冯驸马是个和善人,不然真不知道他要变成什么样子。”
    李星仪没说话,自觉自己刚刚说的做的都失了分寸——可她又不能同皇后说冯翊险些将她抢
    了做妾的事儿。
    “还是那句话,你们年轻人的事儿,还是自己解决。”皇后道,“常说差羽人品不好,可我看着他长大,他心思还是单纯的,眼里装着谁,做不得假。你介意,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备些礼算是还了恩情,虽说小气些,可男子大多不计较这个;你不介意,就看看你家太夫人什么意思,听家里安排就是。到时若是出嫁,直接从显阳殿里走,也有面子,不怕公主日后苛待你…”
    皇后说着说着,口水都要流出来——女人到了这个年纪,总喜欢操心别人婚嫁,也不知这是不是变老的征兆。
    李星仪半垂着头,好一会儿才斟酌道:“他也忒热络了。”
    皇后听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等成了婚你才知道他们男人的手段有多高。”皇后捧腹道,“他们碰上喜欢的姑娘都一个样,热络得很,区别就是在脸上或是在心里。你反倒要小心那些看上去不怎么热络的,若那种人对你有意思,会叫你连一丝防备都没有,等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心都送出去啦。”
    李星仪懵懵懂懂,心说怎么可能有这种人。
    皇后见她一脸呆样,又提醒:“要是不愿意,早些同人说清楚了,现在去还来得及。别让人眼巴巴地来,一肚子怨气地走,日后想道歉都没门儿。”
    李星仪心中感激皇后提点,提裙撒丫子便跑了出去。
    冯翊来时骑的马,
    走时怅然若失,满怀心事地牵了马前行。
    刚过云龙门,便听见后头有人喊他,声音娇娇脆脆,跟谷里的黄莺似的,正是李星仪。
    冯翊知道这丫头吐不出什么好话来,可还是满怀期待地回了头。
    李星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冯翊跟前停下。
    “显阳殿也不派个辇给你?”冯翊抱怨道,“跟了我,走路不用脚,偏就你清高,还不是得腿着?”
    李星仪摇了摇头,待呼吸平稳了才郑重道:“今日多谢你。”
    冯翊反问:“谢我什么?”
    李星仪望着周围,见云龙门守卫离得远,没注意他们这处,便小声说:“谢你没将我私自出宫的事儿抖出来。”
    冯翊心底有些失望,摆了摆手道:“什么事儿,也值得你跑这么远路…再说,那次是我不对在先,你怨我是应该的…”
    李星仪“嗯”了一声,留下句“你慢走”便打算要回去。
    冯翊伸手拉住了她,却没像那次一样拧她胳膊,只是轻轻扯住她袖子的一角。
    “你总记着头回见的事儿,没意思。”冯翊红着脸道,“你原谅我那回,将昨天当做咱们第一次见,不是挺好?”
    李星仪想了想——她对冯翊的印象差,的确是从第一回开始的。起码昨天自己没有第一次见时那样讨厌他。
    冯翊见她像是在仔细思索,又道:“我家你也知道,我父亲是个有名的善人,你之前也见过的。
    我母亲虽说脾气不大好,可她常在徐州不在京中,平时见不着的。你家从前是百年望族,咱们也算门当户对,不如…”
    李星仪所有的思绪被“门当户对”四个字拉了回来。
    “你还是走吧。”她道,“我原谅你,咱们扯平了。”
    冯翊抿了抿唇,执拗地昂着头:“扯平了就是第一次和昨天相抵了,今儿就是咱们头回见,反正我是挺中意你的…我日后还要进宫寻你,你可不能再拿第一次的事儿搪塞我了。”
    说罢,冯翊也不等她开口,直接上马扬长而去。
    李星仪呆在原地——早知他是个没脸没皮的,自己还跑这么远费这些功夫做什么?
    她叹了口气,打算回显阳殿。
    然而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眼瞧着便要下雨。
    入了秋后便少有这样急的雨,这下李星仪着了急——云龙门这处离朝堂最近,她一介女流是万万不能入朝避雨的。
    不过,朝堂南便是太医署。
    李星仪提了裙便朝太医署的方向走去。
    太医署院门虚掩着,里头依然是一派无休止的争论声。李星仪刚走到门下,雨滴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打湿了她一片裙摆。
    她弯下腰,将裙摆拧干,站起身后望着秋雨入了神。
    就在刚刚,她居然顺着冯翊的话开始想,如果同冯翊第一次见面是今天会怎样。直到冯翊的那句“门当户对”说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犯下多么不可
    饶恕的错误——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靠的是李二小姐的身份行走于宫中,她不是太子妃的妹妹,在被李老夫人救起来之前不过是东宫别苑中的浣衣婢罢了。
    是她过得太舒适,竟将自己原本的身份忘了吗?
    李星仪抬手抹了把脸——是雨水打在脸上了。
    身后有厚重木门“吱呀”打开的声音,李星仪回头去望,一道笔直清雅的身影猝不及防罩在她面上。
    是住在太医署听风苑的灵鉴。
    “哭了?”灵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
    李星仪双手接过,正想解释脸上的是雨不是泪,却瞧见帕子做工精致,同他穿着格格不入。
    李星仪没说话,拿着这张帕子擦了擦脸,犹豫一番后收在袖中,抬头笑道:“等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灵鉴笑说不用:“显阳殿那样多的人,何必你自己动手,交给婢女们清洗便是。”
    李星仪半低下头,帕子在袖中好似变成一团火,灼得她有些难受。
    人还是要居安思危,不能因着这些日子过得舒适,便将从前吃过的苦头忘了。
    她将话题扯开:“你怎么在这里?”
    灵鉴微微低头,指了指自己被打湿的鞋面,道:“有事想请教赵老,走到这里下了雨,我没有带伞,于是过来避一避。”
    李星仪又向太医署内望去,疑惑地问:“避雨为何不去署内,反而在门前站着?”
    灵鉴但笑不语。
    李星仪心
    猜他性子清冷,恐怕同署内诸位同僚相处得不大好,这才同她站在一道避雨。
    只是…
    “赵老的院子就在那边。”李星仪好心为他指路,“离得不远,雨下得不大,跑几步就到。若是等雨停了还不知道要多久,恐怕要耽误事。”
    灵鉴仔细听她讲完,又微微扬起下巴看着灰蒙蒙的天。
    李星仪看着他澄澈见底的眼睛,此刻只觉得世间难有这般空灵之人。
    “淋雨就狼狈了。”他慢慢道。
    李星仪心道不过跑两步的事儿,能有多狼狈?
    过了片刻,灵鉴又道:“人行走在世间不易,皮囊本就是灵魂修炼之所,自然要好好利用,不能有一分拖累它。”
    李星仪觉得稀奇——好像每次见到灵鉴,他总能有同旁人不一样的见识似的。
    她忍不住问:“为何你觉得灵魂拖累皮囊,而不是皮囊拖累灵魂了呢?”
    灵鉴低下头,看向她时眼底盛着笑意。
    “能问出这话的人,都是难得赤诚之人。”他道,“你在心中先入为主地认为是皮囊拖累灵魂,便说明你认为自己现在的境遇配不上你一颗赤诚之心。”
    李星仪忽而沉默了。
    她好像被这一句话搅动,思绪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又瞬间拉扯了回来。很多事情不容得她多想,只怕梦里会说出来给自己招惹祸事。
    雨下得愈发急,灵鉴见她不说话,开口问:“你哑症既痊愈,为何还要来
    寻赵老?”
    李星仪回过神,答:“并非是来寻赵老,只是今日偶然来了云龙门,眼见天要下雨,无处可避,便来了太医署。”
    灵鉴点点头,又问:“你不出宫,为何来云龙门?”
    李星仪瞬间有些脸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说来话长…”
    “我们有的是时间。”灵鉴指了指门外的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李星仪有些不好意思,却觉得灵鉴是个可靠的人,便道:“昨日去了简王殿下的方寸阁,可承天廊却从中间断了,连同我在内的好些女眷都掉进湖中。我运气好,给人捞上来了,刚刚是去谢了恩人。”
    她讲述的方式委婉而巧妙,不说谢的是谁,是男是女。
    “此事我也有耳闻,事出突然,不像是简单的年久失修。不过…”灵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运气的确好。”
    李星仪没放在心上,道:“说运气好,可谁能在这个时节掉进水里?也不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
    灵鉴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着雨幕道:“如果你没有落水,或许就有另一番造化,然而现在的你没有那番造化,也不知最后结果是好是坏。如今可以确定的是,你落水后有人救你,这对现在的你而言再好不过。所以我说你,运气很好。”
    李星仪心思一动,抬眼问:“若我落水后阴差阳错有了另一番机遇,我是否该接受这番机遇
    带来的一切?”
    她说这话时,一阵风挟着雨水而来,打湿了她鬓角的发。
    灵鉴低头看着她渴求的目光,却只觉得“狼狈”、“落魄”总好像形容不出来此刻的模样。
    “你有没有想要达成的愿望?”他低声问。
    “有。”
    “如果这番机遇能助你达成所愿,那就去迎合它。”灵鉴道,“你觉得它是‘机遇’,它又何尝不认为你是它的‘机遇’。未遇到它之前,若你奔波无头绪,这便是一次新生。星仪,你不要怕同天斗,须知博弈才是此生最大乐事。与人斗、与天斗,没有怕,没有悔。”
    李星仪愣怔在原地。
    秋雨秋风急,不光湿她鬓角,还湿了她的肩膀。灵鉴脱下自己那件浆洗得发白的袍子为她罩上,道:“如果我的伞在,你便不用淋湿。早说不用急着还我,偏就这样客气,宁肯淋雨也要还伞。也不知你从前是怎样与人相处,事事总想着还。星仪,你不觉得累吗?”
    李星仪紧了紧身上的袍子,低着头没说话。
    灵鉴看着她乌青的发,待雨势缓了一些后便道:“我该去寻人了。雨停了收起衣服,会给你添麻烦。”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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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话:本章是两章合为一张,算是两更,但是只用一章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