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如富弼所料,多数人都更偏向于不可缺少的恶,倒不是说他们悟透此中道理,而是当下的税收制度,令大部分人都感到非常不满。
既然二者有区别,就要分高下啊!
司马光抚须道:“其实不在于谁更有道理,而是在于儒法理念的不同。与法相对的就是恶,但是与儒相对的则是善与恶。”
整个中午,都没有人再关注什么谋反案,大街小巷,全都在议论这不可缺少的恶。
但吴天谋反的罪名是否坐实,对于后续审理,是极为关键的,因为那些豪绅、财主只是跟吴天有关系,或者说支持吴天对付税务司,他们自己并没有谋反举动,如果吴天的谋反罪名定下,那他们极有可能是协助谋反,对于谋反这种罪名而言,哪怕是协助谋反,等同于谋反啊!
休庭之后,顿时是舆论大噪。
法家和法制,行为其实是类似的,只是对“恶”的定义不同。
“多谢。”
张斐问道:“既然如此,你凭什么去相信罗海的话。”
梁福仁点了下头,“我认为是官府导致的,他们只管政绩,而不管是否真有这么多人需要借钱,还强迫我们来分担。”
“他跟你说得吗?”
“此子的宣传手段,真是千古难得一见!在这一点上,我与他的差距,就如同他的文章与我的差距一样啊!”
梁福仁回答道:“齐州当时因为青苗债务,是一片混乱。”
王安石是哈哈笑道。
“你给我!”
吕公著突然道:“这个问题,一日两日是讨论不明白的,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下,边吃边谈。”
梁福仁摇摇头道:“我只知道青苗法,但并不知道青苗法会来京东东路。”
李磊道:“但如今吴天基本上是逃不掉谋反的罪名,局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啊。”
梁福仁怒斥道:“你这无耻之人,活该你被抓。”
权贵们闻之,当即神色一变,心里均想,这小子可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啊!
“我反对。”
然而,他们这些学问大家,都未有讨论出一个结果来,可见这个话题是真的具有争议。
吕公著是若有所思道:“这与儒家对税的定义有何区别?”
李磊站起身来,“此案与徐老先生无关。”
王安石不爽地瞄了眼赵抃,心道,你算不算是公报私仇?
张斐道:“所以你是听信谣言,才决定利用吴天来对付税务司?”
梁福仁道:“因为他家在朝中认识不少人,朝廷的很多政策,他都事先知晓,且从未错过。”
不少官员顿时感到诧异,这你就认了?
李磊忙表示没有问题。
故而,苛捐杂税是为恶,轻徭薄赋是为仁。
张斐一直强调,将“恶”束缚,那么问题来了,此“恶”为何能够挣脱束缚,根据牛顿定律,背后肯定是有一个力在推动此“恶”去冲破束缚。
“多谢。”
此孰优孰劣,问得并非是儒法理念之争,而是指当百姓将税全部定义为“恶”和将税区分善恶。
这其实还是在宣传“法”,并且胜过之前的一切宣传。
赵抃思索一会儿,才道:“反对无效。”
殊不知他们知道,税务司手中是掌控着足够的证据,证明罗海与吴天的关系,不如就直接承认。
罗海道:“因为我家也从事买卖,时常与外地有货物来往,而吴天又经常打劫商道,且官府又无力围剿他们,那我也只能与之相交,避免自家的买卖受损。”
富弼先是一愣,旋即皱了下眉头,摇摇头道:“这还真不好说呀!”
但这是从未有过的概念,富弼也不知道,当百姓认同这个说法,到时是增加治理的难度,还是减轻治理的难度。
刘述面色一惊,但很快就明白够来。
赵抃道:“证人有话但说无妨,只要属实,便无人可问罪于你。”
张斐继续问道:“那你与吴天的关系怎么样?”
而司马光还是更偏向于传统。
梁福仁听罢,当即怒视罗海,“我是如此信任你,你你竟然欺骗我。”
张斐问道:“相识多久了?”
罗海想了想,“大概也有个三四年吧。”
在法家之下,税是可以无限膨胀的,这不是恶,但若你不交税,这就是恶。
说到底,谋反案多数人也就只是看个热闹,干他们屁事,但税收跟每个人都有关。
如今就是只有减税有道理可依,增税就找不到道理,但国家有些时候,是必须要增税的。
“梁福仁。”
但是富弼却不这么认为,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可分出优劣。”
张斐问道:“他为何来找你?”
“是。”
罗海点点头,“是的。”
司马光就比较耿直,直接道:“是权力。”
梁福仁点点头。
王安石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并且依我之见,会取得非常大的成功啊!”
张斐又问道:“在你看来,罗海会否听信谣言,相信税务司一个罗织冤狱,抄家灭门的官署?”
梁福仁道:“他的消息并没有错,他与我商量不久,朝廷就决定在京东东路推行青苗法,是他应对策略害苦了我们。”
司马光却也不知如何回答。
罗海立刻摇头道:“我并不知道。”
梁福仁道:“因为他告诉我,如果青苗法失败,那么朝廷将会在京东东路建设公检法和税务司,到时我们都得缴足足额的税,至于青苗钱的利息,我们可以拿着借来的钱,再去借给百姓,收取更高的利息,从而赚钱利润。”
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因为在王安石看来,在收税方面强调仁政,那就是伪君子的行为,上面天天仁政,下面天天叫苦,就不如承认这是恶,不管是增税,还是减税,都有道理可依。
梁福仁点点头道:“认识,我们是同乡。”
但是在法制之法下,税本身就是恶,必须得束缚住,不能无限膨胀,必须得小心谨慎。
法制之法则不同,它的理念是捍卫正当权益,在这个理念下,收税就是一种恶,收税绝对有侵犯个人正当权益,但这又是必要的,而法制之法是不需要去分善恶,因为他本身就能将恶给束缚住。
文彦博、富弼他们默契地相视一眼,均是抚须不语。
下午坐在犯人席上的不再是吴天,而是齐州非常有名的豪绅罗海,而他姑父徐治中便是开国功勋之后。
李磊侧耳听去,见无人在讨论吴天的死活,甚至都没有人讨论这个案子,而是都在谈论那“不可缺少的恶”。又向李国忠道:“义父,好像他们都不关心此案了。”
“老贼!”
张斐拿出一份证据,“因为根据税务司从梁家得来账本来看,在整个青苗法的执行期间,他一共获利三百余贯,以及六百亩田地。而其中有一百亩田地,就是你抵偿给他的。”
张斐道:“我问完了。”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那真心不能再为他辩护了。
文彦博点点头道:“方才张三的一番解释,其实已经讲明此理。也就是关于税法的解释。法家并没有将税定义为恶,而是将逃税、漏税定义为恶。而张三是将‘税’定义为恶,此二者亦是天壤之别。法家相对的是人,而法制相对是。”
梁福仁摇头道:“我不相信,因为以他的关系和人脉,他对税务司一定是了如指掌。”
倘若“法”能够限制此“恶”,那百姓会不会支持“法”?
绝对会举双手双脚来支持“法”的。
罗海点头道:“算是相识。”
吕公著似乎想明白了,但又糊涂了,不禁问道:“那谁更有道理?”
张斐又站起身来,向梁福仁问道:“你方才说,正是因为罗海的应对失误,才导致你们损失惨重。这其中是否包括罗海自己?”
张斐又向赵抃道:“我暂时没有其它问题。”
张斐道:“但是根据我们收集的证据,在去年十二月份的时候,你突然派人支助吴天一千贯钱。是否有此事?”
张斐问道:“你为什么要支助吴天这一笔钱?”
因为检察院将这三十多个人算成一个案子,所以要等到全部审完之后,再一块宣判。
罗海直点头,“是的。”
这跟法家之法是极为不同,法家之法并非是强调束缚恶,而是强调逾越者为恶。
反倒是税务司给予了他们一丝希望。
张斐笑道:“他只是在第一期是将借来得青苗钱,借给当地的百姓,后面几期,他并没有再将钱借给百姓,而是借给如你们这样缺少钱币,但有非常多田地的一等户。故此,他并没有亏一文钱,反而赚得是盆满钵满。”
吕公著又问道:“二者孰优孰劣?”
张斐立刻向赵抃,要求传证人梁福仁。
但是富弼是站在百姓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
吕惠卿不明所以,问道:“恩师何出此言?”
梁福仁顿时怒容满面道:“起初还好,但是随着官府放出的青苗钱越来越多,我们借的越来越多,同时百姓又无法及时还上青苗钱,导致我们只能不断拿自己的钱去还官府的钱,到后来我家都快要承受不起,只能跟百姓一样,去拖欠债务。”
罗海本想说,你给我等着,可想着,自己如今是自身难保,不禁又给憋了回去。
张斐先是向赵抃呈上相关证据,又道:“事实证明,以罗海的家世,以及他在朝中的关系,他不可能听信那些谣言,他应该是非常清楚税务司只是来收税的,并且收税的方式,比之前都要温和,区别就在于,以前的税吏不敢上他家收税,而税务司一定会上他家收税,故此他支助吴天,对付税务司。”
李磊立刻道:“我非常认同张检控最后一句话,无论罗海是否有听信谣言,但他也只是不想交税,而非是谋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