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辑的手指习惯地敲击着桌面，思虑片刻问道：“锄奸，包括贺文学吗？”
约书亚身体微微一僵，半晌，沉重地点点头：“他走到这一步，我虽有责任，他也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背叛，需以死赎罪。”
“我们需要你的帮忙。”迪凯斯说道。
“需要我做什么？”约书亚问。
“贺文学现在24小时不离开军情局，我们想杀他也没有机会下手，本来想找你想想办法，现在倒有一个现成的，借你的名义约他出来，我相信他很想抓你。”罗辑接口道。
“好，我去。”约书亚点头。
罗辑忙道：“不，不需要你亲自去，我只需要你一件东西，把他骗出来就行了。”
“我想跟他见一面。”约书亚语气肯定。
“这太危险了。”迪凯斯阻止道。
“你现在是中南市地下抵抗组织的主心骨，不能做这么冒险的事情。”罗辑附和。
约书亚忽然一笑，轻快地说：“那你就做一个计划，让我此行不要太冒险。”
罗辑一怔，眨眨眼睛看向迪凯斯。
迪凯斯也转头看向罗辑，随后两人哀嚎一声，趴在桌上。
布满显示屏的房间里。
谢淼看到这里扑哧一声笑了，叫道：“出戏了。”
安东噼里啪啦敲打了键盘，纳闷：“我好像没让约书亚笑啊。”
“是你在奸笑吧。”谢淼打趣。
安东愣了一下，忽然叫道：“坏了，写到这里的时候太得意了，真把自己的情感编进去了。”
谢淼爆笑：“你还行不行了。”
没有进行到的游戏可以随意更改，一旦玩家玩过，便不能更改了，安东再郁闷，也只能眼看着这副奇怪的表情存入档案。
“不过，你那五个错误，倒是归纳的不错。”谢淼恭维道。
安东白了他一眼：“雷头让我放进去的。”
新罗辑的身份一曝光，雷格做事也没顾忌了。
“罗辑什么时候回来？”谢淼问。
安东耸耸肩。
罗稚言，应该叫他雷洋，并不着急回去，白天训练，晚上读书，上游戏，书是雷格搬回来的，枪械方面，机械方面，航空航天方面，指挥艺术，史上著名战役，地球百年反殖民战争史等等，五花八门。
游戏自然是天地不仁，雷格不再限定时间，雷洋却很自觉，最多两个小时肯定下线，从东海回来，他真学乖了。
偶尔雷格回来得早，警卫员小张便跑到a3小队，叫雷洋回来吃晚饭，饭后，若雷格没事，便随口问他看了什么书，就书上的内容和观点聊几句，三五次后，雷洋便知道，雷格搬过来的那些书，他基本上都看过，为了能跟雷格多说说话，雷洋看书更积极了。
时间平静地划过，雷洋越来越适应这种高强度的训练，原本就十分匀称的身材练得没有一丝赘肉，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内里肌肉的矫健和爆发力，像一只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豹子。
每晚的天地不仁游戏，也在一步步进行着。
贺文学虽然不肯离开军情局，他手下的人依旧每天在城中四处游荡，说好听点是收集情报，说准确点便是打打秋风，占占小便宜。
像他们这些穿着罗国军装的炎国人，闹大了有人管，小打小闹，罗国纠察队懒得管，炎国百姓则敢怒不敢言。
虽然不是冲着收集情报去的，但队员们也总能带回来些边边角角的新闻。以及，代为传递的物品，信件。
“贺队，今天遇到一个叫山子的，说有人托他将这件小包裹交给你。”贺文学的手下，一个诨号叫二胖的人，将一个用普通的花布包着的小包裹交给贺文学。
贺文学接过来捏了捏，微微色变：“山子是什么人，你认识他吗？”
“山子是道上的小混混，路熟人面广，平时倒卖点小道消息，我们这些人都认识他，他跟土根儿关系最好，本是叫土根儿交给你的，土根儿这两天拉肚子，没来，我就给你带回来了。”二胖一脸讨好地说道。
“嗯，下去吧。”贺文学哼了一声。
二胖识趣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暗自庆幸自己运气好。山子素日里跟土根儿走得近，偶尔会送他几个小道消息，消息虽不大，卖得好了，也能卖出一桌好饭钱，二胖看得眼红，却知道山子虽是道上的混混，一般人却也跟他搭不上话，除非买他的情报，或者有他感兴趣的情报卖给他。
二胖只是别动队一名普通的队员，哪有什么值钱的情报。
今天在茶馆闲泡，正遇上山子找土根儿，二胖知道土根儿没来，好说歹说，截下了这活儿，也算是同山子搭上了话，日后再殷勤点，说不定山子心情一好，也会送他一两个挣钱的情报。
直到二胖出去了很久，贺文学才慢慢打开手里的包裹。
虽已猜到包裹里是什么，在打开包裹的一瞬间，贺文学的双手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脸上也因为激动而变得苍白。
包裹里包的不是什么真金白银，珍珠玛瑙，而是一个破损的、孩童的小风车。
风车是用烟盒做的，四个角少了一个，剩下的三个角均染上了血污，其中一角像是泡过血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图案，连固定风车的木棍，也能清楚地看到斑斑血迹。
贺文学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越落越多，最后竟抱着染血的风车，蜷在桌子下面呜呜哭泣。
这是他自妻儿死后，第一次落泪。
那只染血的小风车是他亲手给儿子做的，固定风车的小木棍，也大有来历，那是他在山上当游击队员时，用了多年的筷子。
那一年，他被唐臻带上山，一起吃饭时，见大家随便找两个小木棍，夹菜吃饭异常灵巧，他也学着大家找来两跟小木棍，可他从未用过筷子，用两根粗细不同，长短不一，甚至根本不直的两个小木棍，半天才能挑上一点菜，又不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用手抓，一连好几天，他都吃不饱饭。
唐臻见了，用树枝为他做了一副筷子，并把自己的怀表链卸下来一段，连在两根筷头上。那是贺文学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在山上那些年打了数不清的仗，辗转了数个营地，那双筷子始终被他贴身收藏着，吃饭的时候便拿出来，直到贺文学跟着唐臻住进了中南市的别墅，才算不用了，但也没丢，被贺文学小心地保存了起来。
后来也不知道儿子怎么翻出了那双筷子，筷子头上的链子早已不见了，贺文学就用筷子为儿子做了一个风车，儿子非常喜欢，天天拿着。
贺文学不知道自己在桌子底下坐了多长时间，当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时，才恍然惊觉，双腿早已麻木到无法走路，贺文学勉强将自己的身体挪到椅子上，清了请嗓子沉声道：“进来。”
“贺队，您的晚饭。”一名别动队员托着餐盘走进来。
“嗯，放下，出去吧。”贺文学淡淡说了一句。
看着房门再次被关上，贺文学缓缓拿起包着风车的花布，找了一会，果然在角落处找到了一个特殊图案。
台桦西餐厅，是唐臻带贺文学来的第一家西餐厅。
同十多年前在山上第一次教贺文学用筷子一样，五年前在这家西餐听，唐臻第一次教贺文学用刀叉。
推门进去，贺文学不用找，已看到唐臻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冬日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贺文学第一次注意到，唐臻已不再是十多年前他初见时的模样。十多年前，唐臻二十多岁，在是五六岁的贺文学眼里，儒雅、俊美，像天堂里走出来的人，连伸向他的手，都干净、饱满而修长。在很久以后，贺文学学会了读书写字，回忆初见他的那天，终于对他的那只手，找到了一个比较贴切的形容词：艺术品。
他今年才三十多岁吧，鬓角已生出华发，眼角的皱纹也十分明显，皮肤也不再水润饱满，微垂的眸光下眼袋青肿，连端着茶杯的手也布满青筋。
贺文学是感激他的，如果唐臻没有收留他，没有带他上山，他即便没有饿死，也一定在某一个角落像老鼠一样挣扎求生。贺文学同样憎恨他，不仅因为妻儿因他而死，更是因为唐臻看不起他，不信任他，不管他多么努力，在唐臻的世界里，他永远无法跟他比肩。
所以他背叛唐臻，投靠罗军，他要在罗军中做出一番事业，向他证明他的能力。
可如今看着明显衰老的唐臻，贺文学心中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想是被人注视久了有感应，唐臻微微侧头，看到贺文学，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贺文学心中的愤怒瞬间将他淹没，他就这么看不起他吗，明知道这里是罗国人的地盘，明知道他是带着人来抓他的，他却如此安然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喝着咖啡，淡淡地对他笑。
贺文学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将心中的怒火压下，快步向唐臻走去，他要让他看看，他是怎么亲手抓住他，把他关进监狱里，看着他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