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依并没能睡多久，就做了一个噩梦。她梦到自己在外婆的葬礼上，伊素却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说她赶不回来了。
她已经没有了想象中的那种歇斯底里，她好像已经接受了这种现状。
失望到绝望，绝望到窒息，她像缺氧一样，揪着胸口的衣领，呼吸又呼吸，试图寻求一个缺口。
手机顺着她的手滑落，手机破碎的那一刹那，她从梦中惊醒。
她随手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十一点了。
她出门前看了一眼隔壁，隔壁很是安静，小院子的锁是从外面上的，风月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门了。
她打了一个车到医院，她正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了伊素的声音。
“妈……我有点累。”从不示弱的伊素带着疲倦说道。
外婆眼神无比柔和地看着伊素：“那就走慢些！”
可能是外婆做了手术的原因，又可能是外婆一直都在强撑，她似乎现在说话都听起来苍老了不少，每个音都在慢哼哼地拖长。林小依的心里忽然有些堵得慌，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抬头讲眼泪憋了回去，稍微顿足调整了一下呼吸，像往常一样走了进去，轻唤了一声外婆。
外婆伸手朝着招呼了一声，拉住了她的手，不停的拍着。
林小依抬头看了一眼伊素，一句话都没有说，视线又移向了外婆。
“还疼吗？”林小依心疼地问外婆道。
她自然是知晓很疼的，她也知道这样的问题过于多余，但她还是忍不住这样问了一句，或许，她这样问了，心理上就能得到些许安慰。
外婆摇了摇头，朝着林小依一笑：“别难过……外婆……外婆不疼。”
“嗯。”林小依点了点头。
伊素给外婆喂了一些小米汤后，她扶着外婆躺了下去。
“我有些困了。”外婆看着林小依道。
林小依很清楚，外婆这是希望她可以和伊素好好聊一聊。她曾经也以为自己可以和伊素好好聊一聊，但一个人固执久了，她是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的。
就像伊素，她毕竟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难道就不像陪在小依和外婆身边吗？可是，她又想要风生水起的事业。
人之所以两难，大多情况之下都是想要的太多。
伊素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林小依，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
她靠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长吁了一口气，从包包里拿出了一根烟。
正要点上，林小依一把抢了过来，扔进了垃圾桶。
“这里是禁烟区。”林小依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隐忍的怒意。
伊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的眼神从愕然到释然，她怅然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林小依笑了：“熬了一个通宵，有点恍惚，竟然都沦落到被你教训了。”
林小依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去吃点东西？”伊素笑着询问她。
林小依还是没有说话。
伊素轻蔑地一笑：“怎么？和妈妈吃顿饭都不可以了？是不可以，还是你不敢？你怕我？”
伊素最是了解林小依的了，她这么说，无非就是恰好捏在了林小依的逆鳞之上，林小依就算是为了和她作对，她也会去和伊素吃饭。
这也是伊素曾经无数次教给她的：怎么做不重要，重点在能不能达到目的。
伊素挑了一间在附近的西餐厅，菜单的价格自然也高，这很符合伊素一贯的风格。
这样的店，服务员一般都是一对一服务的。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服务员询问道。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林小依抬起脸，正好看到了那副硕大的黑框眼镜。慕寒风今天没能穿他的那一身黑，但是餐厅服务员的统一装束也是黑色西装和打底白衬衣，慕寒风依旧带着那顶鸭舌帽，帽子倒是没有先前那么低。林小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脸上的雀斑似乎也更明显了一些。
她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但又按捺于伊素在场，没有露出任何神色。
她转而一想，慕寒风在这里其实也不奇怪，先前慕寒风就偶然顺路送她来过医院，而且他一直都好像特别缺钱，也特别赶时间去兼职。因此，他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巧合。
“特色菜，都来一道。”伊素道。
“您需要红酒吗？”慕寒风询问道。
伊素看了一眼林小依：“两杯热牛奶。”
“好的，辛苦您稍等片刻。”慕寒风道。
等慕寒风走后，伊素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她盯着林小依的眼睛，口气仿佛很是不经意一般地问道：“怎么？你认识啊？”
“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林小依语气有些生硬地说的，她轻扬起唇角，嘲讽之意很是浓烈，“怎么？你这也想管吗？伊主任，律所不够你管了？”
林小依并没有激怒伊素，慕寒风端来牛奶的时候，她微笑着颔首示意了一下，随后看着林小依道：“我以为你身边只有不凡一个朋友，你能多交些朋友是好事，不过我提醒你，还是要知道界限。”
林小依的手握紧了装牛奶的陶瓷杯，指尖的关节处用力到有些泛白。
随着食物都慢慢上桌，伊素将切好的牛排吃了一小块，随后轻声询问林小依道：“你照顾外婆虽好，国奖的事情，你也要放在心上。”
“那你答应我的事情，你会做到吗？”林小依直勾勾地盯着伊素，她拿出了手机，点开了录音界面。
伊素浅笑了一下：“你用得着这么提防我吗？再说了，我要是真的不认，我是你妈，你还能把我告到法庭上去呀？”
“我信不过你。”林小依很是直白地说道。
伊素端起牛奶抿了一口，她的眼神流光暗转，最终叹了一口气：“小依，我含辛茹苦带了你这么多年，我对你而言，还不如他？”
“这有什么可比性吗？”林小依反问她道。
她的意思是，两个人根本就不应该拿来比较，但在伊素听起来却成了她如何都比不过那个人。
伊素似乎真的被刺痛到了，她低下了头，不自在地轻笑了两声，又拿起纸来擦了擦嘴角，她看了一眼林小依，坐正后直视着她：“如果，你见到他很失望，你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林小依很是平静地回答。她只是想见，想要一个答案，给幼时的自己一个交代。
伊素轻轻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有些事情，你迟早都要去面对的。”
她说完，主动拿起了林小依的手机，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小依说道：“我伊素在此承诺，只要林小依能够拿到国家奖学金，我就让她见她的父亲。”
伊素说完，关掉了录音，将手机推到了林小依的跟前，只是微微一笑，叮嘱她道：“多吃点，你太瘦了。”
听到伊素说到国奖，慕寒风的视线督了林小依一眼，随后低头为她们布菜。
国奖，对他也很需要。
他需要这笔钱，他还是避免不了再一次和林小依竞争。
林小依和伊素离开后，慕寒风将餐桌收拾好，他看了一眼透明的玻璃，玻璃外的林小依正在等红绿灯。
她只要站在人群中，就会容易让人去侧目。
慕寒风低下头，他更加用力地擦着桌子，外面飘起了细雨，玻璃上浮上了一层白雾，慕寒风更加用力地擦着，那层白雾让林小依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或许，林小依早就不在白雾之外了，有的只是慕寒风的一场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