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中甫长叹一口,一时间语气也变得惆怅了三分,“李老师,我这一年也时常在思考,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错的。”
“您叫我小李就行了,”李安实在担不起这一声老师,“您没有错,您是按照您的想法,给她安排了一条您认为正确的路。”唐中甫迎着李安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李安:“和所有的父母长辈一样,你们都是为了孩子好,并且确实,在孩子还没有形成自我意识或是无法对一件事情做出判断的时候,也需要得到来自父母师长的指引,这点放在任何时候都是成立的。”
唐中甫再次点头,李安这段话就是他这几年最真实心路历程,他就是觉得孩子还太小。
李安:“但是,嗯,怎么说呢。”
唐中甫:“李老师但说无妨。”
李安心里都冒汗了,他没想到还没有和x老板会和就出现了这个局面。
又是片刻。
李安缓缓再次开口:“在我的音乐成长过程中,包括我所带过的一些孩子,我从中发现了一个现象,有一种音乐叫孩子的音乐。”
唐中甫一下联想到c组比赛车琳那孩子演奏的小狗圆舞曲。
“孩子的音乐是只属于孩子的,一个成年人弹不出孩子的音乐。”
“我想说的不是意义上的童心,要有一颗童心才能演奏出孩子的音乐。”
唐中甫点头。
李安:“我很喜欢霍格维茨老人家晚年录制的那套童年即景,很多乐评对这套作品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其中包括罗森一类的大乐评家,他们都提到了一个观点。”
“认为这套作品完美地诠释了舒曼笔下的童年。”
“这点我不能完全赞同,或者说我更倾向于用童年重现来描述这部作品。”
“重现是一种回忆,是一种追溯,是回溯一件已经发生了的,过去的事情。”
“而真正的童年在我看来应该是现在进行时,其中所有的情绪都应该是发生在当下的。”
“我开心了,我不开心了,我难过了,我失望了,我被爸爸妈妈教训了,我吃到好吃的东西了。”
“这些不是孩子的专属,成年人也会有种种情绪。”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一个成年人的开心和一个孩子的开心可以画等号吗?”
“一只美丽的蝴蝶从眼前飞过,孩子们的第一反应或许应该是追上去看蝴蝶往哪里飞,这是孩子。”
“而大人可能只会觉得这是一只漂亮的昆虫。”
“当这只蝴蝶落在了一朵儿上,孩子们接下来的反应会是什么?悄悄地靠近。”
“这个时候大人呢,或许第一时间也会安静下来放轻脚步,到这里,孩子和大人之间对于这只美丽蝴蝶所带来的身体反应区别。”
“如果我们将这种安静放到肖邦的某一首作品中,至少到这里,孩子和大人的处理没有区别。”
一顿,“直到下一段音开始,大人掏出手机拍照,而孩子却猛地将手伸向蝴蝶。”
妙啊!
司机冯助理听到这里忍不住在心里对李安老师点了个赞!
这种完全贴合真实场景的音乐情绪分析实在太有画面了。
冯助理终于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唐家要请这位没有太大名气的钢琴老师来到家里做客。
唐中甫也是忍不住地露出欣赏表情,“说得好啊。”
面对唐中甫的欣赏神色,李安内心并不轻松,因为他举这个例子最终目的并不是想区分成年人和孩子在处理音乐上的本能区别。
轻吐一口,“唐老师,韵儿并不缺少一双发现世界的眼睛,她的内心非常细腻,远比很多同龄孩子都要细腻。”
唐中甫:“她从小就这样,什么都懂,就是不说话。”
李安:“就听她昨天录的这一遍,那几个大和弦,太有想象力了,她有意把低声部放大,这得需要怎样的想象力才能这么弹。”
唐中甫还没来得及笑出声,接着就听李安的口气一下变得惋惜起来。
“可惜这一遍还是少了点东西在里面,尽管比之前那一遍已经具体很多了。”
一叹,“唐老师我还是叫她小星吧,不然我老怕叫错,实际上我认识的那个孩子也更喜欢被叫作唐小星。”
就在这时车子缓缓开进一座古朴大门,一时间就连空气都安静了。
冯助理停好车先行下了车。
“唐老师。”
李安这一刻是无比真诚的,毫无杂念的:“小星缺少的不是一只蝴蝶,而是一次去追逐蝴蝶的机会。”
“她没有感受,所以只能想象。”
“所以有时候她的音乐听起来像是成年人的演奏。”
“您没有错,她也没有错。”
“如果您打算让我和小星讨论一下钢琴,我希望您再多给她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
“我不能保证让她发生多么大的改变,但我有把握让她多一些本该属于她的感受。”
“在我的钢琴教学理念里,感受有时比练习更加重要。”
“我的学生小车琳您应该也知道,这个孩子她好像每一天都对生活充满了期待。”
“她有很多奇怪的想法。”
“她说小狗圆舞曲里的小狗明明应该是主角,为什么在很多作品赏析中却被描写为小狗始终围绕着人转。”
唐中甫咧嘴。
李安跟着咧嘴:“然后我就问她,这有什么冲突吗?”
唐中甫:“她怎么回答。”
李安:“她说,老师,你承不承认小狗是主角,我说是啊,然后她就很得意,说那不就是了,小狗既然是主角,那应该让人围着小狗转啊。”
唐中甫一怔,随即哈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应该人围着小狗转圈。
唐中甫终于体会到了小车琳演奏的小狗圆舞曲为什么会给人那么欢乐的画面。
是啊。
到底是狗围着人转有趣,还是人围着狗转有趣?
他也再次体会到李安一开始说的那个现象。
唐中甫品味着淡淡道:“有一种音乐叫作孩子的音乐。”
李安双手抱拳一拜:“和您班门弄斧了。”
“不。”唐中甫摆手,“李老师,听说你酒量不错。”
李安闻言心里一抖,他可是早有耳闻唐中甫年轻的时候号称三斤不倒。
“都是传闻都是传闻,唐老师我酒量一般。”
“诶?我可是听说你的酒量不输你老师啊,今晚你千万别客气,反正我是不和你客气了。”
“这您高血压,少喝啊。”
“所以让你多喝点嘛。”
望着身后的四合院门,李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今晚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过看情况唐老爷子这一关他到这应该算是过去了吧?
“李老师来啦。”
就在李安刚跟着唐中甫进门,唐小星的爸爸从厨房里小跑出来。
亲切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