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宇助已将自己曾沾着仁华泪水的手,端正地置于膝前。液体渐渐风干所形成的一层干涸的水迹,伴着他攥紧手心牵扯起皮肉,撕出了一阵不适。
那是一种略微干涩的感觉,不算多么痛。
但痛还是有的。
佳子看了看窗外缓缓泛白的天色,又看向仁华显然若有所思的样子,抿了抿唇,忍不住温声提醒了一句:“娘娘,快黎明了。”
“母后保重。”也不等仁华有没有离开的意思,宇助就自作主张地送别,并朝着对面的佳子微笑点头。
佳子忙欠身浅笑,以示礼仪。
接着,宇助向依然枯坐的仁华俯首跪地,从口中磨出了一句:“此外,儿臣自会料理好那些侍卫的身后事。毕竟,这件事情就算母后再如何心中不忍,也并非儿臣一人之想法。”
直接膝行至仁华身旁,正为她穿上披风的佳子,忽地察觉到了仁华因宇助言语而乍然抖动的身体。
她,快醒了。
佳子垂首轻叹一声,很快就麻利地系好了披风在仁华脖颈处的条带。她稍稍加重了力度,使神情恍惚的仁华在懵懂回神时,下意识地对上了自己的双眸。
“……因为在完事后,儿臣才知道,这最初是漩涡推故尚侍对父皇的提议,倒也与儿臣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和勘六一样已埋首于地,并没有看仁华主仆间细微举止的宇助,低幽地补充着。
“母后知道了。推故尚侍因孙女漩涡南溪惨死,报仇心切,即使是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母后也能理解。”仁华仰头,朦视着窗外渐淡的夜阑与吐白的晨光相并相存的奇景。忽觉当白昼与黑夜共织时,天地万物都混沌颠倒了黑白。
所以,是白天的夜晚,还是夜晚的白天?
于是,仁华怀着这种难以分清昼夜的疑问,在实际上的黎明时分,同佳子一起悄无声息地借由地下暗道回归皇居,一如她们主仆无声无息的到来……
不过,这看似平静的一幕,则让勘六更寒心地发现——
刚才一提到南溪时,无论是仁华还是佳子,二者都没有流露出她们知道南溪曾为六条行宫的掌事宫女,本该与宇助关系最为密切的反应。
所以,不仅限于六条行宫,好似全世界……都遗忘了漩涡南溪在首都十全城曾存在过的记忆。
也许世人现今只知道,她,该是现年十三岁的漩涡南溪,漩涡推故寄养在西部九品城的孙女,近期被青龙宫庆元亲王残害致死而已。
黎明?
越想越心情沉郁不安的勘六,抬眼瞄了下窗外的黎明——
只见天边充溢着相互交织的荧红色与浅蓝色,旗鼓相当地博弈着。辗转间,将一番日与夜的较量,泼洒为一幅各色颜料在湍流浮游的画。
那画的……究竟是夕阳西下?还是旭日东升?
“勘六,今天是第六日。眼下就快到黎明了,我也该告诉你了。”
仁华离开的三日后,即第六日的黎明之前,宇助唤正在守夜的勘六进入仁寿殿之内。他身披白纱似的单衣,长发流散,神态疲惫,像是彻夜未眠……
“所以!那两场经历都不是梦!!!漩涡南溪姑娘……确实被除了您及属下以外的人忘了!那么,那个在杨树林里拥有紫色轮回眼的南溪,就是在与您……”
整整五天五夜后,得知宇助压抑许久的真相的勘六,当一说到南溪的轮回眼时,不禁满脸发烧,难以再说下去了。
“我是混蛋……我对不住她……”
已趴倒在那条洁白被褥上默默啜泣的宇助,根本难以再度启齿南溪为何能拥有轮回眼的事实。
少年蜷缩着纤瘦的身子,像因躲避变天而缩成藏匿于人间的一团雪云,好覆盖上面至今所残留着的一滴他既无颜面对,又羞于让世人得见的红色。
他,哭了很久。
无能为力且不知如何安慰他的勘六,也只能无奈地望着他。
直到能混肴昼夜的黎明,退却为清晨的朝阳升空时……已精心抹去自己所有颓然之色的宇助,这才道出了前面所言的那句淡漠的:“勘六,请用你的‘飞雷神’之术带我去皇居。今天,我不光要亲自答谢那位因我致残的燕庄将军,还要好好地安顿那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亲生女儿的……尸体。”
呵,他现在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或不敢提出了。
勘六颔首,从身上掏出了一把上面标记着一个“漩涡”图案的三叉式苦无。他们连那条古老的暗道都没用,二者一眨眼就现身至阔别一个多月的皇居中。
“整整五天,约定的时间到了。我们……先去太医院拜访他们父女吧。之后,还有那位桀骜如故的世子呢。”宇助含笑着,将手伸向自己胸前。隔着素白的轻质和服,握住了那玫吊坠。
他握得很紧很紧,生怕会一个不留神就要失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