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一梦难寻。
永月巷也陷入了一天之中最为安静的时刻，夜风从瓦片上扫过去，发出呼啦呼啦的怪声，吵得人心焦不已。鱼莹毫无睡意，一直睁着眼睛看着窗外。五爷要用什么办法救出金龙呢……之后她又该怎么利用眼下的局势，爬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位置上去呢？
阿曼在床上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看来也还没睡实。
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故意压低了，唯恐给人听到似的。这个时间……应该不是院子里的住户吧？
鱼莹从床上坐了起来，侧着耳朵小心听着。紧接着吱呀一声，有一户人家的房门被小心地打开了，听上去像是金龙的屋子。鱼莹皱了皱眉，难道是金龙回来了？
阿曼闻声也坐了起来，一脸诧异地看着鱼莹。鱼莹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先不要出声。没等一会儿，金龙的屋子发出一阵巨响，似是不小心碰到了锅具，哐当一声砸在地面上，在安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院子里其余几家住户都亮了灯，有人嚷道，“什么动静，是不是来贼了？”
鱼莹也紧忙从床上爬了起来，悄悄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只见一道黑影从院门飞快地闪了过去。他刚逃走，隔壁几家住户已经打开了门，一齐跑到金龙的房间门口探着脑袋看了看，“哎哟，门开着，里面也给翻得乱七八糟，看来是真来贼了！”
“我就说，院子里住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人，能不招这些下三滥的人吗？”
“房子到了日子，说什么我也不租在这里了……”
站在冷风里小声议论了一会儿，大概觉得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又都回到屋子睡下了。阿曼听外面渐渐没了声音，小声问道，“怎么回事？是金龙回来了吗？”
鱼莹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道，“不是，他要是回来，第一个准来敲咱们的门……”低着头深思了片刻，“如果刚才我要是没看错，应该是小东子……”
“小东子？”阿曼皱了皱眉，截断她的话，“他来金龙的屋子做什么？是知道金龙不在，想要趁火打劫，跑来偷东西的吗？”
“小东子人那么机灵，每个月的工钱都是金龙的几倍，会来金龙的破屋子偷东西？何况金龙什么样的人，他也是十分清楚的，之前还劝告我要离他远一点呢。看来他是知道金龙底细的，半夜三更的摸过来乱翻了一通，应该是要找什么东西吧！”
“找东西？”阿曼更是想不通了，“找什么东西？金龙有什么东西他能用得上？”
鱼莹缓缓摇了摇头，“这我可真是猜不到……不过有一点倒是明白了！看来小东子和马经理不是一路的人，他知道金龙给马经理抓走了，大概猜到他准是惹出了什么事，但具体的细节又打听不到，只好冒险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阿曼叹了口气，“在水一方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到底给人安插进来了多少眼线？”
鱼莹笑了两声，“既然安排了人，就肯定是有用的。看来在水一方还有些事情是咱们不了解的，以后格外留神吧。”
“嗯！”阿曼点了点头，缓缓躺到床上不说话了。
这一夜两个人几乎没怎么合眼，第二天天刚放亮，阿曼就探着脖子向外看了看，半晌后把门关严了对鱼莹小声说，“金龙那屋还没动静，看来人还没回来呢……你说他该不会是已经……”
“那也都是他的命！”鱼莹小声说道，“我只是可惜咱们那五百块钱，还没到用他的日子，竟然就先没了。”
“你还真是狠心。”阿曼冲她笑了笑，“他那屋子的门还开着，用不用过去给他关上了？”
鱼莹摇了摇头，“他哪还有值得人偷的东西？何必费这个心思？”
两个人收拾妥当，赶在中午前就去了在水一方，原本以为时候还早，准还没什么人，没想到刚到门口，就见着红豆和几个舞女聚在门口小声嘀咕着什么。
阿曼看了鱼莹一眼，微微觉得奇怪。红豆见她们远远走过来，快步下了两个台阶，小声问道，“阿曼，你也听说彩燕的事儿了？”
“彩燕？彩燕出什么事儿了？”阿曼不解地眨了眨眼。
“你不知道？”红豆似乎不信，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你既然不知道，又为什么来得这么早？”
“什么呀？我不过是起早了，在家待着无聊罢了。”阿曼随意地说道，“看你这一脸神秘的样子，到底是怎么了？”
红豆看她是真不知道，顿时得意起来，“我还以为你人精似的，什么事都要知道在我们前头呢……”
阿曼看不惯她高傲的样子，皱着眉头说道，“你这阴阳怪气的是在说什么？要是没事儿我就进去了，别都一个个的杵在门口，回头马经理看到了又要骂人了！”她绕开了红豆正要走，就听红豆小声说道，“骂人？马经理早去警察局领人认尸去了，又哪里顾得上我们？”
阿曼一惊，看了看鱼莹几眼，转头问道，“什么认尸？你这一大早的胡说什么呢？不是又喝多了没醒酒呢吧？”
红豆淡定的对上她的视线，冷笑着说道，“彩燕死了，昨晚上的事儿。和她在一起的春心也给警察局带走了，今儿一早上马经理就赶过去善后了，听说还惊动了五爷，他也正往警察局去呢！”
“彩燕死了？哪儿听来的？消息可靠吗？你可别胡说八道吓唬人呀！”阿曼一脸震惊地说道，“昨天下午才见到过，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没病没灾的，怎么能说死就死呢？”
“看你说的，要是不确定，我敢胡说这个吗？回头彩燕不得老大的耳刮子扇我？”红豆凑近了身子，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是在法租界那头出的事儿，给个没长眼的车子撞死了，血肉模糊的，可吓人呢。春心当时就吓得没了主意，最后还是路人报得警察厅，警察把尸体和春心都带走了……”
鱼莹低头想了想，忽然插嘴问道，“她们两个为什么会去法租界那边呢？”
“那谁知道！”红豆苦恼地说道，“春心和彩燕这几天一直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商量什么呢，八成不是什么好事儿。对了，你们说，春心和牡丹那么交好，这件事牡丹知不知道？”
“什么事我知不知道？”牡丹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
警察厅。
春心被关在一间黑色的小屋里，没有窗户，也看不到半点光亮，更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房间里的刺鼻的臭味让她几欲昏厥，但每一闭上眼，彩燕一脸鲜血的样子就会在眼前飞快闪过，显得格外不甘心。她只能咬着牙坐在角落里，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双腿，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怎么努力也还是无法从昨夜的事情中回神。
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彩燕，忽然就死了呢？还有那辆撞死了人的车子到底还能不能找到？因为事发突然，也没看清楚车牌号……那个尾号是什么来着……
她正想得出神，小黑屋的门忽然打开了，突然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立刻惊叫起来，急忙向后躲闪，刺眼的光芒几乎让她睁不开眼。她给人从地上抓了起来，拎小鸡一样的提了出去。
“马经理，这就是你们家的那个舞女，你带回去以后好好教育一下，出事的地方毕竟是在法租界旁边，影响不好，让她不要胡说八道，要是惹出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是！”马经理连连点头，“这里面的文章，我是懂一点的，一定让她管好自己的嘴。”
“嗯！”一个警察背着手，一脸高傲地说道，“你是聪明人，我就不说了，赶紧把人领走吧！”
马经理笑了笑，冲一脸呆滞的春心使了个眼色，“那我告辞了，回头有空来在水一方坐坐，我开几瓶好酒孝敬您。”那人满意地嗯了一声。
马经理带着春心走了几步，声音格外低沉地问道，“怎么样？你受伤了没有？”
春心浑身颤抖地摇了摇头，“没……没有……”
马经理淡淡地嗯了一声，“刚才的话都听清楚了吧？出去以后别胡说八道，不然我也保不了你。”春心答应了一声，忽然又问，“彩燕呢？她怎么办？”
“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我自然会安排妥当的。”马经理不耐烦地看了她几眼。春心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问了。两个人从警察厅走了出来，热闹的街道又生机勃勃地展现在自己的面前。这诺大的城市，无论谁离开了，都会正常的运作下去，绝对不会因为一个舞女的离奇死亡而改变应有的轨迹。
马经理下了台阶，转回头低声对她问道，“撞人的车子你看清了牌号没有？”
春心这一夜一直都为这个苦恼着，她摇了摇头，“当时人完全傻了，哪还有心思看那个？不过……好像最后面的数字是个8……”她虽然冥思苦想了一晚上，但自己也知道上海滩尾数是8的车子怕是比黄浦江边的石子还要多……这样的线索几乎没什么用处。
马经理又问，“那彩燕临死前和你说了什么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春心觉得马经理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提了一口气，显得格外紧张。
耳边又响起了彩燕的声音，“海棠北路——76号……”这是彩燕死之前最后的交代，肯定是有些目的的，要不要告诉马经理呢？
她想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当时就咽气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马经理明显松了口气，脸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回头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昨晚上是和彩燕去霞飞路逛街买东西的，过道的时候彩燕给车子撞飞了，你当时吓得没了主意，之后就给带到了警察厅。其余的都不记得了，知道吗？”
“嗯。”春心答应了。
“上车吧！”马经理为她打开车门，等她坐稳了，这才跟着坐进来吩咐开车。
看着街路两侧的行人，春心只觉得周围乱哄哄的，吵得她头疼欲裂。但在这些复杂的喧嚣声中，彩燕的声音依然那么清晰，“海棠北路，76号……”
76号……那到底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