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莹又看了金龙两眼，见他愣在原地不说话，就笑着问，“这水不凉吗？你虽年轻身子壮，但到底入秋了，可别感冒了才好。”
金龙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端着盆子转身回屋了。
鱼莹看着他一副老大不满意的背影，微微笑了起来。她素来不喜欢浪费时间和精力，对自己已经毫无用处没半点价值的人，你的喜怒，又****什么事儿？
过了中午，阿曼打发了一个服务生过来找鱼莹，“阿曼姐说让你跟我过去，那边已经和管事的说好了。”鱼莹虽知道阿曼应该是个有身份能说得上话的，但完全没想到会如此顺利，自然高兴，依着阿曼走之前的吩咐，把门锁好了，步履格外轻快的跟着服务生走了。
金龙贴在门缝前看着她的背影，疑惑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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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月巷老长一段路，那个服务生年纪轻，只觉得鱼莹长相清秀本分，又是从乡下来的，有着一股老实巴交没什么坏心眼的淳朴劲儿，不禁生了几分亲近，“姐姐，我也是从农村跑到这边讨生活的。乡下日子不好过，地里头也没什么收成，再困在那边肯定是要饿死的。我都来这边两年了，之前给报社卖报纸，还给大户人家当过杂役，一年下来也攒不出几个钱。到了在水一方就不一样了，有时候遇到了出手阔绰大方的客人，能受到不少赏钱呢。”
“是嘛？”鱼莹一脸佩服地说道，“看你年纪轻轻，竟然这么有本事？”
服务生给她捧得飘飘然，不禁有些得意，“那有什么？姐姐你卖力干活，有点眼力见儿，肯定也是错不了的。若有什么好事儿，我也想着你，提前告诉你一声。”
“那真是要谢谢你呢。”鱼莹笑看了他几眼，“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只管告诉我，回头我拿了工钱，请你吃饭。”
服务生一听，更是高兴，“对了，这边的人都叫我小东子，姐姐要是不见外，也这么叫我就行。”听口气竟是把鱼莹当成了自己人。
“是。”鱼莹也把自己的名字说了，“你年纪虽然比我小，但出来得比我早，自然比我明白事理，以后有什么不懂的，我还要请教你呢，到时候你可别嫌麻烦才好。”
小东子豪气地挥了挥手，“这有什么麻烦的，你有事只管来找我，我能出上力的，肯定是要帮忙的。”他忽然停住脚，往回看了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姐姐住的那个院子里，好像有个叫金龙的人吧？”
鱼莹听他忽然提起了金龙，忙点了点头，“好像是住着这么一个人。”她何其聪明，听小东子口气不佳，就知道金龙肯定有什么状况，也没说自己和金龙是认识的。
果不其然，小东子不屑地撇撇嘴，“我不拿姐姐当外人，就直言相告了。若没什么要紧事，姐姐就离他远点，他是一张狗皮膏药，黏在身上扯都扯不下去。用我们老家的话来说，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他是给咱们在水一方开车的，有时候大户人家办酒会想要热闹些，会从咱们在水一方借人过去，他就负责开车送人。不过他手脚不干净，之前就给马经理抓到两次偷偷拿咱们店里的酒水，找人狠狠揍了他几次。我还听人说……”他故意贴近了些身子，小声道，“他和咱们家的舞女勾勾搭搭有些不清不楚的，如今马经理正暗暗调查他呢，要真敢和自己家的姑娘有交集，肯定是要被打断腿的。”
“这么严重？”鱼莹装作吓了一跳。
小东子点点头，“这是五爷明文规定的。俗话说得好，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要是真有能耐，只管勾搭别人店里的姑娘小姐玩儿，和自己店里的人胡搞，那成什么样子？从前有个服务生，和咱们店里的舞女乱来，给五爷领着打手人赃并获地按在床上，打断了他的腿，听说他现在还在黄浦江边上要饭呢，可怜死了。”说着，硬是打了个哆嗦。
鱼莹见小东子没什么心机，有什么说什么，不禁有些好笑，“难为你还告诉我这些，你要不说，我哪儿知道这么多规矩？指不定哪天就犯到了五爷手里。对了，这个五爷是谁？”
“五爷是咱们在水一方明面上的老板，但后头肯定有更厉害的人支持。他这人虽然脾气火爆，格外严厉了些，但对咱们这些手底下的人还是很好的，逢年过节红包也包得可厚呢。不过他主管前院，后院的事情归秀姨管，后院那边……”小东子说到这里，警觉的不往下说了。
鱼莹自然也不会追问。昨晚听阿曼和润珍的一番对话，她也能猜到后院做的是什么营生。对着小东子笑了笑，不再开口了。
很快就到了在水一方的大门口，硕大的招牌下阿曼正在门口等着，见到鱼莹后快步迎了过来，“你倒听话，真没出去闲逛，我还担心小东子过去找不到人呢。”
小东子笑着给阿曼行了个礼，“阿曼姐。”
阿曼冲他点点头，“辛苦你了，大晌午的还折腾你跑了一趟。”
小东子急忙说，“阿曼姐折煞我了，这有什么可辛苦的，给阿曼姐跑腿是我的福气，别人抢还抢不到呢。”
阿曼听他说得好听，微微笑了笑，“油嘴滑舌的小子，少不了你的好处，晚上我要是来了客人，就到你手下开酒去。”
小东子一听，显得极为惊喜，“谢谢阿曼姐，就知道您最照顾我了。您要没什么别的吩咐，我就做我的事情去了。”
“去吧。”阿曼冲他挥了挥手，小东子脚步飞快地跑了。阿曼看着他的背影，对鱼莹说道，“开酒是有好处的，客人在谁那了钱，回头店里都会一一记上，到了领工钱的时候，自然也会有些小小的分红，他们这些服务生都指着这个增加收入。”
鱼莹早猜到了，听她解释，连忙点了点头，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竟还有这层深意。”
“好妹子，你初来乍到，很多事情不懂，也不用急着入行，在旁边好好看着就是了。慢慢的看多了，心里自然就有数了。这里面的东西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以你的才智，不出几天就摸明白了。”阿曼似乎担心吓坏了她，又笑着说，“也不用怕，我在这边好歹也能说上几句话，回头真出了事儿，我是能帮上忙的。”
鱼莹点了点头，正要道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你阿曼在在水一方，哪是能说得上话那么简单呀，五爷就指着你这个金字招牌揽生意呢，把你捧得什么似的，大伙看了，眼红的不得了呢。”
鱼莹寻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一个穿着大粉旗袍的少女从黄包车上慢悠悠地走了下来，动作又是轻盈又是优雅，一头青丝披在肩上，下巴尖尖的，一双标准的丹凤眼含着三分冷漠三分倦意。她从随身的小皮包里抽出五块钱递给黄包车夫，车夫急忙接过了，堆着一脸的笑，“小姐，这钱太大，我可找不开。”
那少女轻蔑地翻了个白眼，“谁指着你找？你的钱都给汗浸湿了，肯定又臭又脏，拿在我的手里怕沾身上一股子味道。赏你的，赶紧走吧。”
黄包车夫千恩万谢地拿了钱，拉着车子跑了。
阿曼看着她一脸做作，知道她是故意在自己的眼前摆谱装大方，就冷笑着说道，“牡丹姑娘出手真是阔气，随随便便就是五块钱的打赏，要是真有这个闲钱，不如多给自己备点胭脂香粉，何苦因为用了别人的，在后台闹得不成样子呢？”
牡丹脸色一变，恨恨瞪了阿曼一眼，“你听谁说我用了别人的东西？黄老板昨天才给我送来一盒子让我选，我嫌成色不好，挑拣了半天才选了几样。凭我还用借别人的东西使？真是天大的笑话！”
阿曼也不戳破她，笑眯眯地说道，“是吗？那准是我听错了，咱们牡丹姑娘恩客多，自然不差这点脂粉钱。”
牡丹听她冷嘲热讽的，冷冷瞪了她一眼，回神注意到鱼莹站在她的身后，忍不住撇嘴笑了笑，“怎么着？知道自己人老珠黄了，现在就给自己安排继承人啦？我瞧着姿色也就普普通通，怕是接不了阿曼你的重担呢？”
阿曼看了鱼莹一眼，见她一脸淡定，不羞不臊，不禁十分喜欢，“我这妹子长得的确不怎么出彩，但要真心打扮一下，肯定也是比你强的。”
牡丹咬了咬牙，“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吗？”
阿曼不冷不热地回道，“哪里呀？大家都是好姐妹，闲着无聊说几句玩笑，要是说错了什么，你只当姐姐我不会说话，千万别往心里去。外面日头毒，可别晒坏了你的小脸，不然少不得又得补补粉，到时候再不小心用了别人的，指不定怎么闹呢。”
牡丹听她拿准了自己的把柄不肯松口，气得脸色通红，踩着高跟鞋就上了台阶，看也不看阿曼，脚步飞快地往大门走。
路过鱼莹的时候，还故意撞了她的肩膀一下。
鱼莹早看出她的架势，不躲不闪的受了，装作就要摔倒的模样。阿曼急忙扶住她，“没事吧？”
鱼莹摇摇头，“没什么，全当给拉粪的马车刮了一下。”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给牡丹听见了，她愣在原地，回头冷冷看了鱼莹一眼，也没说别的，一脸不高兴地走了。
阿曼笑看了鱼莹一眼，“我原本不想惹怒了她，唯恐她找你的麻烦，不过既然事情出了，得罪也得罪了，你也不用怕，她真敢去找你的茬儿，你就来告诉我，我自有治她的办法。”
鱼莹笑着点了点头，“有姐姐在，我什么都不怕。”她做这一切，原本就是做给阿曼看的。为得是让阿曼以为她和自己一条心，站在一个战壕里，起得是同仇敌忾的决心。
阿曼也不多说，拉着她的手，进了大门。刚一踏进在水一方，先被一股子香气包围了，四下里暖融融的，装饰得更是富丽堂皇。
鱼莹一下子就呆住了。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至尽头，棚顶的举架颇高，垂下来十多盏水晶灯，一个个晶莹剔透，折射出七彩的流光。摆设也都是纯西洋化的，墙壁上挂着许多油画，角落里摆着石英钟，摆锤慢悠悠地晃动着。
阿曼见她一副看傻了的模样，忍不住推了一把，“以后天天都要看的，有什么可惊奇的？走，我带你去找经理。”
领着她穿过大厅，直奔着舞厅走。舞厅更是五光十色，中间是个巨大的舞池，周围摆着桌椅，七八个仆妇正在弯着腰打扫。
马经理在一旁的沙发上休息，见到阿曼，急忙站了起来，“哟，阿曼小姐，您过来了？”
阿曼笑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是我妹子，从乡下过来找份工作做。我和五爷打过招呼了，他说让你看着安排。”
“是。”马经理点了点头，又看了两眼鱼莹，“五爷之前已经让人告诉我了，说是阿曼小姐介绍来的，务必要找个不太繁琐的事情做。我看这姑娘也是个心思聪慧的，不如去二楼接接电话怎么样？工作不累，只要帮忙听电话，找谁的或是定位置的，帮忙叫一声或记下来给我就行。”
阿曼对这项分配很是满意，“到底是马经理，想得也周到。”
马经理人精似的，急忙笑道，“这不都是应该的吗？回头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或是要请假，或是有什么事，都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阿曼点点头，也十分客气，“那我先替妹子谢谢您了。”
鱼莹也急忙跟着说，“谢谢马经理，我一定努力工作，不敢给您惹麻烦。”
马经理听她声音清脆，又看了她几眼，“呵呵，你一个小姑娘能惹什么麻烦？”招手叫了个服务生，“你领着这位姑娘去电话室，把要做的事都告诉她。”对着阿曼说，“您妹子交到我的手下就放心吧，保准给您照顾得好好的。一会儿客人就陆续上来了，您也赶紧回化妆室休息会儿，回头还有的要忙呢。”
阿曼嘻嘻一笑，“人交给马经理，我自然放心。”转头和鱼莹说，“你初来乍到，要是有什么不懂，就尽管开口问，不用觉得丢脸。要是找不到马经理，问别人也是一样的。谁要是敢欺负你，告诉马经理就行。”
马经理连忙在一旁点头，“就是这样。”
鱼莹嗯了一声，“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欺负我？姐姐又瞎担心了。”说完，对阿曼和马经理告了辞，跟着服务生去了二楼。
上楼梯的时候正巧看到润珍和另外两个枝招展的舞女从楼上往下走，口中还说着什么打了谁出了气之类的，见到鱼莹，润珍忍不住咦了一声，“这么快就过来了？”
“是。”鱼莹急忙停住步子，规规矩矩给她行了礼。
润珍见她懂规矩，又在姐妹跟前给自己面子，十分高兴，“分给你什么活了？”
旁边的服务生急忙接口道，“马经理看她刚来店里，别的事情怕她不太懂，就让她帮忙接电话。”
润珍笑了笑，“这可真是好活，到底还是阿曼的面子大。”推了一旁的舞女一下，三个人挤眉弄眼不怀好意地笑了。
鱼莹也不说话，老实听着。润珍又说，“我刚好有事要拜托你，要是有找我的电话，务必让他等着，然后到楼下喊我上去亲自接，好吗？”
鱼莹连忙点头答应，“行。”
润珍十分满意，“那你忙去吧。”挎着两个舞女的胳膊，笑嘻嘻地走了。
那服务生见她走了，这才呼出一口长气，小声问鱼莹，“你怎么还认识胖李逵？”
鱼莹坦白回答道，“她和阿曼住在一间屋子里，之前是见过的。”
服务生哦了一声，“你离她稍远些，她吩咐你的事也一定要做好，不然有你受的呢。在水一方的服务生，丫鬟，老妈子里没挨过她骂的人，只怕还没有呢！”
“你也被骂过吗？”鱼莹装作一脸天真的问道。
“何止呀！”服务生哀怨地叫道，“之前吩咐我去买香烟，我稍回来的晚了一点，挨了两个耳光和好一顿骂，还是马经理过去才放了我走。”说完，对着润珍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说好听些是个舞女，不好听就是个婊子，牛气什么？”他说到这里，忽然愣住了，仿佛才反应过来鱼莹还在身边，不禁大为尴尬，脸色也憋得通红，“那个……我没别的意思……”
鱼莹一笑，“没事，我什么也听见。”
服务生听她这么说，才松了口气，“谢谢你，你这人还真有意思。”
鱼莹低着头没说话。服务生把她送到了电话房，贴心地把门打开了。这房间是后来特意隔出来的，又小又窄，只能坐一个人，里面摆着一张旧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两部黑色的电话机。一楼也是装了电话的，但等舞厅的音乐响起来，电话的声音就听不真切了，因此在二楼特意专门设置了电话室。
服务生见鱼莹聪明乖滑，对她很有好感，又仔细告诉了她电话怎么用，“要是有找姑娘的电话，你想去通告就下楼喊一声，要是犯懒不愿意去，就记下来，回头告诉她们一声就是了。若是有要订位置的，就一定要记得死死的，赶紧告诉马经理，可不能耽搁。若是忘了，回头要扣钱的。”
“嗯。”鱼莹牢牢记住了。
服务生又嘱咐了几句，就急急忙忙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鱼莹刚松了口气，还没等熟悉熟悉环境，眼前的电话机就响了起来，她急忙接起来，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对方已经先一步说，“在水一方吧？这里是宋公馆，给我定个包厢，晚上六点钟过去。”说完，啪地就把电话挂了。
另一个电话又立刻响了起来，“喂，春心在吗？”
就这样没片刻闲着，接了差不多三十几个电话。鱼莹记得差不多了，就赶紧跑到楼下找到了马经理，他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诧异地转回头看了鱼莹一眼，“怎么了？”
鱼莹清脆地说道，“刚接了几个电话，都是要预定位置的，我怕耽误了赶紧下来告诉您一声。”
马经理看了看那中年男人的脸色，男人微微点了点头，马经理才说，“嗯，说吧。”
“宋公馆和马先生，李先生都定了包房，我听他们说的含糊，想来应该是老客人，一说名字咱们就知道的……”她声音清脆，把定位置的信息一字不落地说了，还包括哪家订的，什么时间，来几位，有没有单独点舞女的名。
马经理听她说完，已经是一脸惊讶，“亏你记性好，怎么不写在纸上？”
鱼莹颇为尴尬地笑了笑，“我没上过学，不认得几个字。”
马经理点了点头。鱼莹又说，“还有几个电话是找店里姑娘的，我也过去告诉一声。”
“嗯，去吧。”
等鱼莹走了，一直未开口的中年男人才问，“这个就是阿曼介绍来的？”
“是，五爷。今天下午过来的，我让她接电话去了。”
五爷看着鱼莹的背影，深深一笑，“有那么点意思，你多留心下，若真是用得上，我是要重点培养的。”
“是。”马经理紧忙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