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作甚么?別动我的画!”
她惊得衝过去,將宝贝画幅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胡嶠碰坏半点。
胡嶠一嘆:
“你兄长虽然管你严了些,却也是个讲理的人。你再如何,我还不至於拿这张纸泄愤。”
她不理胡嶠的话,自顾著上上下下打量两回,见那画幅果然不曾有丝毫损毁,这才放下心来。
“你不认我这个兄长,我却不能不顾及自家妹子。你年轻糊涂,说话做事不计后路,我这个兄长,便为你留一条后路。”
胡嶠沉声说道,她摸著空荡荡的丹田,冷笑一声,顶了回去:
“你都这样了,还哄我?就算有什么后路,我也不需要!我年轻,却不糊涂!我只可笑你们,糊里糊涂做了个死不了也活没劲的铁石人!”
胡嶠摇了摇头,毫不计较妹子的出言不逊,接著道:
“我在这画上布下了像生勾连之法。你与他的缘分便落在此画之上。他若始终如一,画则无损,人亦如此。若你俩情感生变,这画中人像便有变化,届时你便知是该去之时了。胡家的门,总为你开著。
“玉儿,为兄没有看护好你,又用错了教导法子,是我欠你。为兄只望你遂心美满,也祝这画幅永不生变。但若有变,此画便是你回头的最后机缘,只望你能及时抽身。为兄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妹子,为兄去了!”
胡嶠言罢,深深看了她一眼,一闪便不见了。
胡玉盯著那画幅,胡嶠走便走了,她有什么捨不得?她只担心这细绢薄纸的凡人之作承担不住兄长的道法,弄坏了可怎么办!
她只恨自己在宗门时未专心学道,兄长口中说的什么像生勾连之法她懂都不懂。隨即,她又颓然一嘆:就算自己懂,如今灵力全无,又如何解得开?
不过,她隨即释然,自己与郎君情比金坚,这画作区区柔脆纸本,如何能关联连郎对她的山海深情?
兄长的布置,真是可笑!
可是啊,谁知道,到最后,可笑的竟是自己。
纸虽易损,可海誓山盟竟是比纸张还要薄脆!画卷色未褪纸未黄,可此情已被世间风雨消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始於婆母一再挑剔,她委委屈屈地回房撒娇抱怨?起初他还能软语哄劝,后来就藉口温书总躲在书房不肯回来,再然后,一听她抱怨,就忿忿不满,道是天下儿媳都要孝敬公婆,如何她就做不得?莫非要逼得他不孝?
还是始於她不能笑语玲瓏地周旋在后宅妇人之间?师母、同窗妻女、亲友女眷,都需要她打点往来。她不是没试过,可总谈不到一块儿去。从前他爱她天真单纯,不染烟火俗气。可是渐渐的,天真变成可笑,单纯等同愚蠢,他曾爱过、夸过的优点,都成了负担。
又或是,始於小两口分家別居?自立门户之后,银钱总是捉襟见肘,红袖添香原来是需要银釭画堂的,昏暗的油灯、逼仄的蜗居,哪里有地方摊开香炉?即便勉强挤在角落,也无钱买香。沉水香、苏合香、白檀香,小小一盘抵得上几个月肉钱!她如何捨得?
又或是,因为他学业不顺坏了心情?从前他总得夫子夸讚、同窗羡慕,可不知为何后几年文章再写不出笔底生的感觉来,他不免抱怨温柔乡里耽误了功课,为陪她放弃了多少游学拜师的机会等等。
再或者,是世事人情的磋磨变故?离了连家这株大树的荫蔽,世事一下难了许多。铺子不能掛帐,菜肉再不能送到门口任选,她捏著钱去市场上买回来的吃用之物总被他嫌弃不好用,而她囉嗦的琐事也消磨了他的閒情与才华。当路上出现荆棘,携手同行也失去了甜美滋味。
也可能,是她久久不孕带来的后果?被亲友、邻人试探、催问,他们焦急、愧疚、猜疑丛生。都觉得自己委屈,都觉得对方有问题,忍著尷尬求医问药,仍然没有效果。夫家便有传言她从前不洁,伤了身体,而他竟然不为她辩驳。一赌气,分被、分床,再分室。床底冷落后,情分更是冷落数分。
他们爭吵从越来越多到越来越少。
他们从说话到深夜都不想睡,到相对无言,再无共同话题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