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道叩长生 > 章四十三 是你的名字
    小孩拍打他的肩膀,裴文和玲妤不明所以,秦二却仿佛理解了些。小孩没上过学,家里又时常颠沛流离,教育的缺乏导致小孩至今尚不能说句完整的话。在秦二的理解中,小孩的神情及动作大概是在说,林姿曼到得这里时,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然后开始折返,往北城门逃去。

    “秦哥,你可真神了,这都能猜到他在说什么。”裴文挠头,大感佩服。

    秦二叹气:“唉,他以前在酒肆帮工时便不能说话,又不忍心不要他看他挨饿,便教于他一些特定的手势,此时方能看懂。”

    三人一路向北,到达城门方才停下,又叫小孩指路,哪知小孩仍旧指向北方。林姿曼出城了?秦二心里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又听见小孩口中吐出“坏人”两字。众人面面相觑,心情未免又沉重几分。坏人自不是在骂他们,而是在说之前那群一直跟着林姿曼的家伙。

    一路继续前行,到得望夫石驿馆,三人才彻底停下,那小孩终于不再往前指了。

    “就在这里?”秦二皱眉问道。

    小孩点点头。

    于是他便抱着小孩,进了门。这里与半年前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唯一的不同便是这里已经十分冷清,不见来商,也不见行客。此时正值初夏下午时分,驿馆内显得有些昏暗,但却未有一处点灯,显得阴森而又恐怖。

    “还有人没有?给大爷我倒杯茶来!”裴文大大咧咧扯着嗓子喊道。

    可他的声音在驿馆内回荡数息,仍旧没有半点反应,就在裴文打算自己亲自动手时,却见从后庭中走出一人,撩起布帘。

    “三位,找谁啊?”

    来人是一名佝偻身形的老头,脸上尽显岁月的沧桑痕迹,头发灰白,双目浑浊。秦二愣了愣,他看见那只挂在老头腰间的木牌,这表明此人的身份为此间驿臣。以前的那个被自己敲诈过的胖驿臣呢?他抬头四顾,未见人影。或许是撤官了,或许是调离了,又或者是死了,此时秦二也不想多管。

    “老人家,”秦二恭敬行礼,“请问您可曾见一对母女在此停留?女子大约二十多岁,小孩大概六到七岁,脸上有肉。”

    “母女?”老头儿老眼昏花,便凑近了些,上下打量秦二,摇头指着门外的道路说道:“每天从这里逃亡经过的人太多啦,当然有不少看起来是母女的,现在人心惶惶,尽皆顾着逃命去也,哪儿还有心思注意谁是谁。”

    “老头儿,别给脸不要脸!”裴文上前一步,揪其衣领,恶狠狠地说:“那母女分明是进了驿馆的,你不可能不记得!”

    “你、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小老儿便都记得了!”老驿臣丝毫不弱于下风。

    裴文不禁愣住,没想到这老头儿竟然这么倔,可他也不能真的动手,眼前这老头可怜兮兮的,他害怕自己只是一抬手就把对方给吓死了。

    “罢了,莫要为难他。”秦二摆手,迈步在驿馆内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林姿曼留下的任何痕迹。林姿曼并不是个傻瓜,既然都知道在酒肆内留下书信,那么也应该能想到在到过的地方留下印记。但如今信息全无,那么只能够说明她遭遇了危险,情况紧急下,来不及做任何记号。

    找寻无果,秦二只得无奈放弃,正准备出门时,视线向驿馆门口右侧的望夫石瞥了一眼,而后身子一颤,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住了一般。

    他试图朝那块石头靠近,可又在害怕什么,于是呈现出了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老道士从身后的御神刀内溜了出来,漂浮在他的头顶,看了眼不远处的石头,又看了眼秦二,眉头微皱。

    此时的秦二,内心正掀起滔天巨浪,连带着体内的元气也十分不稳定,这是一种即将走火入魔的征兆,老道士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出手,要是出手的话,势必会在裴文、玲妤二人面前暴露自己,虽然他也明白,二人对于秦二来说都是心腹,可他仍旧放心不下。可要是不出手,一旦秦二急火攻心,毁了精气,那么即便那时再出手,也会留下病根,很难痊愈。

    但让他值得欣慰的是,秦二身上不安的波动仅仅只持续了几息的时间,下一刻,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迈步来到石头前。

    石头上刻满了不同人的名字,这里之所以被称作望夫石驿馆,便是因为有这些石头的存在。来往的旅人,在这不近不远的地方往往会思念自己的亲人,为排解痛苦,不少人会选择将自己惦念的人的名字刻在石头上。长此以往,在驿馆的右侧堆成了一座石林。

    而秦二走近的,是最近的那块。

    那里原本已被人刻满了名字,没有空隙,但却被人霸道地覆盖上另一个名字。

    ——“秦二”

    ——“秦二”

    ——“秦二”

    一连三次,那笔画当中透露出一种极其强烈的祈盼以及深深的绝望。秦二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名字,心中抽动,难以抑制地流泪。

    “惨啊……那位女子,”老驿臣似乎想起来了,看着半跪在望夫石前的秦二,摇头叹息。“那位女子,她被人追杀受了伤,带着一孩子跑到了这驿馆。我看见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浑身浴血,牵着小女娃很是艰难。我本打算帮她,却被她拒绝了,我看见她拾起地上的石块,在上面用力地刻着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失血过多,昏死过去……”

    “你便是秦二?”老驿臣叹气摇头,“你来晚啦。”

    秦二没有说话,只是摩挲着石头上的名字,就如同抚摸着她细腻的脸庞。他的眼中有自责,有后悔,也有愤怒。他还记得之前在这望夫石驿馆的时候,他还和顾行迟说自己并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那时候,他仍旧觉得自己于这世界只是过客。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竟然如此在乎了?

    他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是虚幻的,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仍旧抑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悲伤。

    于是他陡然起身,拔出负于身后的御神刀,向前奋力一斩。

    轰!

    随着一声巨响,那块刻满他名字的石头瞬间成为灰飞。

    “她们去了哪里?”他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土坑出神。

    “被人救走啦!”老驿臣见他情绪不好,便站得远了些,可脸上仍挂着同情的神色。“被一对姐弟救走啦,女的看起来病恹恹,男的吗,嗯……有些不着调,他们救了人之后,便驾着马车离去了,具体要去哪儿,并未细说。”

    姐弟……秦二脑海中浮现出靳白与靳如霜的模样,会是他们吗?当日仅有一面之缘,虽然后面不知道他俩和林姿曼有没有接触过,但仅凭这份情谊,他俩都值得秦二敬重。

    那日他对姐弟俩的态度并不好,虽然知道两人的身份非富即贵,但他心中藏有清高,因此并不十分看得起。此时想来,当真是后悔,他对姐弟二人根本就不了解,所以也就不知道他俩会把林姿曼和小谭谭送去何处。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一个大致的方向。

    那靳如霜是修行中人,但凡修行中人,皆有导师。而以他们俩非富即贵的身份来说,这个导师的身份恐怕也不会是寻常之辈。如今饶宁城出了变故,姐弟二人势必会找寻地方躲避,这躲避的地方,十有八九便是他们导师的师门了。

    想要找到林姿曼和小谭谭的行踪,他只需要由近及远、由出名到不出名的方式来搜寻饶宁附近的宗门便可,运气好的话,很快便能有所收获。

    念及此,他便向老驿臣道了谢,与裴文和玲妤两人说了自己后面的打算。这件事算得上是自己的私事,本与两人无关,而且如今局势动荡,他自是不太希望两人再跟在身边。

    知道了秦二心中的想法,裴文和玲妤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裴文如今虽有了一身蛮力,可在性格上没有多少主见,事事都习惯性地让秦二做决定,现在秦二让他离去,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而对于玲妤来说,秦二现如今已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没了秦二在身边,她心中更是茫然,天大地大,似乎随处可去,可又似乎哪里都无法安定。

    “去西岭吧。”老道士适时在旁边插嘴。

    秦二也就乐得顺水推舟,让裴文带着玲妤先去西岭,寻找到老道士的茅屋暂且住下,自己则去找寻母女二人。若事情顺利,大概两三个月便会回返,若事情不顺利……秦二没继续说下去。若事情不顺利,这找寻的功夫也就不是几个月的事,而是以年来计。一年的时间,他可以将饶宁所在的南部诸多门派全都拜访一遍,若是还找寻不到,他便打算换个方式。

    与其他被动地去寻找母女俩,倒不如让母女俩主动来找他。

    他便会再花费一年的时间来布局,替自己扬名,他要让大江南北,郦阳各地的修士都知道他这么个人的存在。林姿曼喜欢经营生意,喜欢经营生意的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在乎外界的信息,他相信,只要自己名头闯出来了,林姿曼一定就会前来寻找自己。

    相同此节后,他便笑着与裴文、玲妤二人道了别。他是个天性乐观的人,虽然有所悲伤,但也擅长自我排解。他有信心能够找到母女两人,但凡决心去做某件事,在他的印象中,还没有做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