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盛安书 > 第三十一章 一试
    朝和二十年,腊月十五。

    雪掩青,松遥立,清梦应惜。

    今日林望奚也不知是起得格外迟,还是醒得格外迟,直至辰时五刻,方才收拾整齐。

    叶笙只以为是这些日子来,小姑娘拼命看书,背书,一遍一遍地作文章累着了的缘故。因而也并未去唤林望奚。

    毕竟,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而已。

    但叶笙不知道,林望奚今日之所以睡得如此沉,不过是因为……又梦见了今生的阿爹阿娘,还有兄长罢了。

    梦里,没有漫天的火光,没有了无生气的父兄。

    有的,只是通明灯火下,挂着融融笑意的父亲,母亲,兄长。

    有的,只是自己面前那碗香气四溢,热气腾腾,阿娘每一年都会亲自给自己做的长寿面。

    梦里……真好啊。

    可,梦终究是要醒的。

    她终究是要醒来,去独自面对这亲故已近乎失尽的世界。

    和正院,书房。

    日轻,明至,簇风难平寒。

    林望奚一张一张地展开了自己这些日子来作下的文章,正细细端详着。

    好在她今生也并未养成惫懒的习惯,因着前世保留下的兴趣,对这些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甚至是轶闻杂集也并未到敬谢不敏的地步。

    不然,即便在萧忱那儿求得头破血流,求来了苏清宴这个身份,她……怕是也无从下手了。

    好在,她既从不敢高视自己,也从不会轻易轻视他人。

    她明白,她将来先要面对的,可是一群真正称得上学广知博四字,从小便以读书科举入仕为奋斗目标的士子。

    她林望奚有什么?除了这个还算可用的心智,前世练出的应试技巧,今生学得粗浅的一堆大概能用上一些的知识。

    还有什么?

    而她要靠自己去争的是什么?

    考进士,做官。

    入朝,报仇。

    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不让父兄带着耻辱长眠。

    而这,也只有她林望奚才愿意去做,因为,这些皆是她的至亲之人。

    思及此,林望奚也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唇角弧度勾地冰冷。

    痴心妄想又如何?好歹有了念想不是?

    朗日既被尘埃污,那便自去拂日清明眼。

    北行难,赤云现,少年志可坠?

    ……

    大盛皇宫,云垂宫。

    威仪辉煌的大殿内,端坐着一个也不知究竟到没到束发之年的少年。

    少年面容昳丽,本该算得有几分失了庄意的容貌却因其丰神俊逸的骨相而平了魅色。

    紫衣玉带,蟒纹华服,玄靴云纹。

    这便是前些日子一朝鱼跃龙门,不,本就是龙子的三皇子殿下,如今这云垂宫的主人,乔景。

    “殿下,近日来宫中、朝中给殿下送来的贺礼都记在这册子上了。”下首一个身着青灰色宫装的约莫着三十岁左右的女官恭谨地开口道。

    “姑姑。”鎏金云纹座上的少年突然开了口。

    “姑姑,您是否也理解不了阿景。”

    阿景。

    这个几乎可以算是被她一手护着,如弟弟般养大的孩子,在她面前自称阿景。

    可在她眼中,这座上的少年再如何失了纯真,学会了权谋诡计,终究,也不过是个未如何尝过亲人温情的可怜孩子罢了。

    可,帝王之家,何来温情?

    “殿下,郦妃娘娘在世时,便嘱托奴婢,只需护好殿下,其余的,但听殿下吩咐便是。”女官语气温和却带着莫名的坚定。

    随即,便听其继续开口道:“因此,殿下所要做的任何事,奴婢都只考虑可不可以替殿下,代殿下您做了。”

    “而永远不会去问,对不对,值不值得。”

    女子语调虽平稳,却犹如黑白手谈时,最终定下乾坤的那一式。

    带着股铿锵之意。

    少年霎时一怔,他怎么忘了,珍和姑姑一向都是唯他是从的,从来都不会反驳他,更不会质疑他。

    是个……十分称职的属下。

    他承膝于母亲暖意中的记忆早就被岁月磨平消逝了。

    是三岁,四岁,还是五岁来着?

    他早已记不清了,连带着记忆里的那股子暖意也遍寻不见了。

    以至于他常常觉得,自己似乎,生来就是个孤冷诡谲之人了。

    母妃希望自己不受韩家所控,希望自己活得简单,甚至可以隐于世人眼中。

    可,宫中生活艰深,即便已低如蝼蚁了,也多得是,想来踩上一踩,以求宽慰的人。

    他若再不立起来,哪日怕是如何亡神灭魂的都不知道。

    他只是……不想再受欺辱了而已。

    但他也知,那日对萧忱所谓胜券在握的算计,也不过侥幸险胜罢了。

    若如今回朝的萧忱仍是八年前,十年前的萧忱,那么定是一如既往地嫉恶如仇,行事欠妥。

    自然,会将他带至那个所谓的父皇面前。

    若如今的萧忱是被磨去了锋芒,长了些心智的萧忱,那么也定会将他带去见……乔应的。

    因为,他萧忱如今虽看似圣宠不减,但却未得半分圣心。

    毕竟,帝王忌,仍未消。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

    好在,赌赢了。

    “姑姑,给慈安宫备份厚礼过去吧。”少年声音清冽朗润,仿佛并未经过铅华侵蚀。

    “太妃娘娘虽想必也不愿再见我了,但作为晚辈,也该恭孝知礼才是。”话毕,还伴着一阵极洒拓的轻笑声。

    声如寒玉,响旋久绝。

    少年容颜昳丽,风华流转,似蕴了远雾苍山。

    苍鹿茫,寒芜至,难觅同归,孤往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