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屋堪破，大厦将倾，总能叫人生出无限惆怅出来。
君青蓝勒马立于长乐公主府前半晌没有言语。她曾亲眼见识过公主府的辉煌，如今面对灰暗破败的断瓦残垣一时间便自心头涌起千言万语出来。
“不过几日不见，公主府落败的速度真惊人。”
蚍蜉撼树，铁杵成针，素来便被人视作异想天开。然而一旦成了定局，最终的结果却是能叫人叹为观止的。
长乐公主府早因为冯氏的骄奢淫逸成了败絮其中的空壳，不知多少人暗地里在等着看她倒台。故而，才能在这短短数月之间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君青蓝最后瞧一眼彩漆剥落的大门便半垂了眼眸：“走吧，咱们进去瞧瞧。”
姜羽凡随她下马，二人并肩入府。府中果真如姜羽凡所说，值钱的物品都已经被人搬走了，剩下的不过是些寻常不过的家具器物，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蒙了厚厚的灰尘，显出一片斑驳。
好在长乐公主府没落的日子并不长久，府中房屋并未倒塌。虽然脏污陈旧，却不妨碍二人轻松辨识出原先房屋的所在。
君青蓝略略辨了辨方向，便自正院穿过，朝东边行去。东边与公主府花园相连，这里往日遍布奇花，繁盛异常。如今，久久无人打理。加之冬日寒冷，那些名贵娇弱的奇花尽数凋零，只余一片枯黄的杂草遍布，哪里还瞧得出从前半点华美之色？
花园尽头有占地极广的一处院落。君青蓝远远瞧了一眼，那院子的墙壁上镶了错落的木格轩窗，依稀能透出院中风景，便知自己来对了地方。回首示意姜羽凡将马匹拴好，二人快步靠近了那一处院落。
“咦，原来你也对赏春园如此好奇？”姜羽凡瞧一眼那紧锁的大门，笑容里有些意味深长：“不瞒你说，小爷我活到这个岁数，对天下万物都不怎么在意，即便是当初深入南疆也不过尔尔。只这赏春园，整日里大门紧闭不许人靠近三尺之内，着实叫小爷食之无味呢。”
君青蓝瞧他一眼：“查抄的时候，你没进去瞧瞧？”
“这种好事哪里轮到着我？”姜羽凡撇了撇嘴：“那日是侯爷亲自坐镇来办的差事，好些地方都是刘千户自己动的手。至于这赏春园……据说根本没有人进去过。”
“是么？”
君青蓝对这话着实有几分好奇。长乐公主府已然没落，冯氏在时能凭借她的余威将所有人摒弃在赏春园之外。可她身亡后，皇上令人查抄了整座公主府，为何……独独不动赏春园？
“咱们今天就进去瞧瞧。”
“你真敢去？”离着那大门渐近，姜羽凡反倒有些退缩了。
“若是怕，你便在此等着。”
“呵。”姜羽凡撇嘴：“这天底下有我姜小爷不敢去的地方？不就是个园子么？即便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也陪你闯了！”
君青蓝没有理会他，走在院门处瞧了瞧。门上仍旧挂着那把青铜大锁，她自头上拔了根簪子下来递给姜羽凡。姜羽凡二话不说，接了簪子在锁眼里摆弄了数下，才听得咔吧一声，锁扣松动，青铜锁落了地。
“门开了！”
姜羽凡这一声里带着些许的兴奋。他并不仅仅是在同君青蓝宣告事实，更是对于长久以来梦想实现的欣慰。
然而，天下间大多的梦想终究会被现实湮没。赏春园的内景，只能用失望来形容。
春芹从前说过，赏春园原本是长乐公主府最隐蔽之处，从不轻易叫人踏足，相较于公主府内的喧嚣，这里本就缺少温暖的人气。在公主府查抄之后，这里越发无人照看，自然也成了房屋器物腐坏倒塌最严重之处。唯有院中的树木杂草因着人迹罕至，反倒越发显出一派勃勃生机出来。
若说从前对这里有多么期待，此刻对这里便能生出多么的失望出来，处处意难平。
君青蓝清眸在院中缓缓扫过，之后便定格在院子正当中那一条大河上。赏春园占地不小，这条河却足足占了院子三分之一。也不知与何处相通，这条内景河的水居然是流动的，立于岸边能听出潺潺水声不绝。这大约便成了长乐公主府中唯一的生气。
“就是这里！”
君青蓝呼吸似乱了一拍，骤然转身朝着破败的主屋去了，姜羽凡不明所以紧随其后。
主屋倒塌了大半，即便不用入内，也能窥看全貌。君青蓝驻足观瞧，神色渐渐复杂，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只缓缓在屋中踱步，清眸却仔仔细细瞧向屋中每一处，聚精会神。
“你在找什么？”姜羽凡憋闷的难受，终究忍不住出声：“我与你一起找？”
语声方歇，君青蓝却起了身。眼底虽有几分失望流露，神色却是淡然的，仿若早预料到有这样的结果。
“你还记得当初查探紫河车案时我曾被人掳走么？”
“当然。”姜羽凡点头：“正是因为被掳走又被迅速转移，才使得普宁寺露出了马脚。所以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话真真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君青蓝瞧他一眼，浅浅抿了唇瓣，继而神色也渐渐变得复杂：“其实，我当时便已经认定将我掳走的就是长乐公主府中人。而且，这并非我第一次被绑来公主府中。”
“怎么？”姜羽凡吃了一惊：“长乐公主居然不止一次向你动手？你竟始终安全无虞，真厉害。”
姜羽凡砸了砸嘴，只觉不可思议。
“这种事情并不新鲜。”君青蓝说道：“公主府里从来就不缺被强掳来的男子，不是么？”
姜羽凡深深吸了口气。自打长乐公主在君青蓝身上折戟沉沙之后，忽然就收敛了许多，几乎叫人忘记了她从前喜欢瞧上哪个男人就直接抢到府中寻欢的嗜好。如今君青蓝旧事重提，姜羽凡立刻便想了起来。
“可不是呢。”姜羽凡说道：“要这么说起来你还真是幸运的很。这天下被抢入公主府的男子就没有能活着出去的，除了你……。”
姜羽凡侧目飞快在君青蓝面上扫过，便狠狠勾了唇角：“我怎么忘记了，你本就不是男子。所以，长乐公主那时候可是就发觉了你的真身？”
“怎么可能。”君青蓝瞧他一眼：“若她那时就发现了我是女子，你以为我还能活到今日？”
姜羽凡很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不能。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对眼前即见的事实感到越发震惊。
“那你怎么……。”
也不知是不是赏春园中镶入了广袤的水体的关系，整座院子虽玲珑雅致，却总叫人觉得难以言表的阴冷，连带着站在内景河旁边的君青蓝周身似也笼罩在无边的阴影里，叫人瞧不出半分温暖和希望。
那一瞬间刺骨的冷，让姜羽凡把剩下的疑问瞬间忘却了，呆呆盯着君青蓝，一时间瞧的痴了。也正因为如此，才将她眼底那一抹悲凉瞧的清清楚楚。
那个眼神……让姜羽凡遍体生凉。眼前这个女子，与他朝夕相对了数年，无论何时瞧见她时，总如阳光一般温暖，叫人内心里充满希望。但……如今的君青蓝周身上下，那时刻洋溢的生气忽然间荡然无存，只余……无尽的绝望。
就是绝望！似对这天地万物忽然间统统失去了信任。那个感觉并不令人愉悦。
“青蓝，你……。”
“没事。”君青蓝闭了闭眼，略略垂首避开了姜羽凡的探究：“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大令人愉快的事情。”
再抬起头时，她的目光已然恢复了清明。仍旧还是那个在天地万物里，屹立不倒的君青蓝。
“当年我被长乐公主掳来时，险些便要泄露秘密。正在紧要时刻，有个人出现，说动她将我关入到了一个地下牢房之中，机缘巧合之下，我得以逃出生天。之后，我数度想要追寻查探那地牢所在之处，却遍寻无果。”
“之后呢？”姜羽凡双眸明亮如星，俨然对于自己从未听说过的这一段过往很有兴趣。虽然君青蓝说话时遮遮掩掩，但他毫不怀疑那当中很有故事。
“在被关入地牢之前，我曾经听到过响亮的水声，但当时情势危急，我并未十分在意。直到紫河车案中，我再度被掳来公主府，醒来时依旧听到了水声。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想起从前种种过往，原来那地牢的源头就是公主府的赏春园！而赏春园之所以终年关闭不许人踏足，就是为了掩盖它地下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是说……。”姜羽凡深深吸了口气：“这地下，藏着一座地牢？”
他方才出口的虽然是个问句，但自己心里俨然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语声尚未落地，便已经在四下里张望。
“不必再找了，地下暗牢早就被损毁。”君青蓝幽幽叹了口气：“地牢中的那群杀手引爆了雷火弹，致使整座地牢塌陷，偌大的工程顷刻间塌陷。然而，当初引爆的位置早偏离了燕京主城，动静最大之处在会嵇山深处，并未引起众人关注。但……我想过了这么久，公主府中的痕迹该是已经被彻底湮没了吧。”
君青蓝目光缓缓在院中流连：“若当初之事真被人发觉，长乐公主的下场绝对比现在更惨。”
“哦！”不成想，姜羽凡忽然长长叹息：“原来是这么回事！”